天高雲淡, 農莊中土地上石子踩上去是硌人的,身側是幾畝葡萄園,有半個人那麼高, 間隔栽種, 馬貝爾克的葉子帶著微微的圓, 葡萄就隱在其間, 深紫色與綠色生在一起, 薄薄的皮上掛著一層素霜。
鼻尖隱隱有屬於泥土的味道,幹燥中帶著一些灰塵味, 穿過長長的道路, 路的盡頭是一座自建房。
青灰色牆麵,外圍是種著一些蔬菜,番茄青椒應有盡有,還有一株矮矮的薄荷樹。
院子外麵有兩隻母雞,正在草叢亂竄,樹幹上有一架秋千,隱隱能聽到幾聲羊叫聲。
由遠極近, 渺渺地傳來。
他循著聲音向前走去,院子裏的樹下坐著一個女人。
穿著墨綠色的裙子,頭發也不是純粹的黑色了, 其上夾雜著一些黃,是那種疏於打理、因為長得太長而發根失去柔亮的黃, 她閉著眼睛曬太陽,陽光自頭頂蜿蜒而下, 滑落眼角細紋垂落在地。
許是聽到了聲音,她抬起頭來,臉龐因為歲月雕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眼角細紋緩緩地漫上,皮膚也亦不複往日白皙,搭在腿上的一雙手有些粗糙,隻從臉龐輪廓上隱隱窺見一二年輕時的風采。
身在以浪漫聞名的國度,她身上沒有沾染‘羅曼蒂克’,更沒有什麼巴黎尼斯裏昂的氣質,在一個席寒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小村莊裏衣著樸素的曬著太陽。
她年近五十,單看麵容再猜測年齡說出來的數字也是這個數。
歲月那麼兢兢業業,容不得一點作假。
席寒見過無數與她同樣年齡的女人,俱是珠光寶氣華貴無比,除了脖頸處細紋外其餘皆似三十左右,反而帶著一身貴氣。
如今乍見一種真實,心中竟是荒誕。
在席寒記憶中見過歇斯底裏的,見過又哭又笑的,見過她精致優雅,唯獨沒見過這般。
仿佛上一瞬還是在小時候某天,隔著學校的柵欄中可見她腦後浮動的黑發,她窈窕漂亮,慢慢地消失在席寒視線裏。
緊接著下一瞬就是在鄉下的小院,她年近半百,疾病纏身,心智也時好時壞。
席寒心中有一種濃濃的割裂感,仿佛一張畫中間的一部分被人撕去,從後半段再拚接上,再按住他的頭告訴他:看,這就是那張畫。
一切近乎荒誕。
她看著席寒,眼中帶著茫然地打量著他,手指有些緊張地覆在大腿上,看著她的丈夫,她這時候心智不全,神情舉止也如孩童。
她的丈夫用目光給她鼓勵。
她遲疑良久後小心翼翼地開口:“es-tu ?”
沒有聽到任何回答,然後她頓了頓,慢慢地用中文再問了一遍:“你是我的孩子嗎?”
她眸中希冀分明,語氣也是輕柔的,好像唯恐自己語氣不好對方會生氣一樣,謹慎到近乎卑微。
席寒眸子深深,他眼神幽深似寒潭,誰也看不清那時的他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他漠然開口:“不是。”
那雙眼睛落下淚來。
自夢中驚醒來後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周遭寂寂,身側人睡得安穩,溫暖的房中猶如動物的巢穴,避風又能遮雨。
席寒盯著頭頂的天花板,昏黑環境下暗暗沉沉,他閉著眼睛麵上沒什麼神情,唯獨握在一起的手指彰顯著內心沒那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