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均勻,峨眉微蹙。段奕桀輕輕走進來,坐到床邊,昏黃溫暖的燈影中看著眼前的女子。
那精致美麗的輪廓,那晶瑩剔透的肌膚,那遠山般的眉橫波似的目,造物主怎樣的鬼斧神工將她造就得如此清靈秀美?紅唇微微上翹,記憶中,隻有在短暫的迷亂時刻,它曾有過讓自己難以忘懷的溫熱和柔軟……段奕桀伸出手去,輕輕拂過她額前垂下的一縷秀發,順勢將手貼合在了眼前這張紅粉緋緋令他心動的花顏上。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像是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許良辰悠悠醒轉。室內夜燈昏暗的光投射過來,她努力睜開眼睛。一隻溫暖的手掌撫在臉頰,為她擋住了有些刺目的燈光,食指輕劃過眉心,撫過眉毛,緊接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靠過來,高挺的鼻尖幾乎貼上了自己的鼻,許良辰乍醒的迷離,在眼前突然放大的臉溫熱的氣息中瞬間清明。
她稍稍偏過臉,往薄被中鑽了鑽,接著鴕鳥地閉上了眼睛,不著痕跡地躲避開段奕桀的親密碰觸。段奕桀的手被她隔在了薄被外麵,不由劍眉微微皺了下,心疼地看著把自己卷作一團似乎又沉沉睡去的某人,目光移到自己手上,看了半晌,無奈地搖頭一笑,把許良辰的薄被輕輕拉了拉,旋即關燈走進了盥洗室。
或許是因為懷了身孕,有些不大舒服;或許是她的心裏還沒有消化掉突如其來、乍驚乍喜的消息,良辰今天的情緒有些低落有些閃躲,看她嘔吐得那樣辛苦,自己還是多體諒她,多關心她些才好……段奕桀想著,換了睡衣擁著妻子慢慢睡去。
早晨醒過來時,良辰依舊在沉睡,想到軍醫說,懷孕的人都有些嗜睡,段奕桀薄唇微微揚起,貼上去輕輕一吻,悄然無聲地下了床。
沒有讓丫頭們進來侍候,他打理好自己,然後低聲吩咐丫頭們端上來雞湯、牛奶、香米粥、雞蛋等,良辰身子不豫,還是不要去前麵用餐了。揮手讓丫頭們退下,段奕桀坐在茶幾旁開始打理兩個人的早餐。
粥在保溫,打開蓋子看過去有些熱,良辰會喝的不舒服,要略略降降溫;煮熟的雞蛋要剝還去蛋殼,讓段奕桀有些沮喪的是,自己努力了半天,也沒剝出一個完整的;哦,對了,良辰還有些洋鬼子的習慣,早晨喜歡喝牛奶,要記得加點蜂蜜,醫生說這對孕婦有好處……好不容易全部弄好,他迅速將自己那份吃完,站在床前又幫妻子攏了攏被子,看看時間已到才轉身大步離去。
許良辰慢慢拉下薄被,眼神複雜地看著段奕桀離去的背影,半晌無言起身。對那件事,昨夜不知為什麼,她似乎不敢細想,害怕深究,翻來覆去,半夜無眠,聽著他起床,聽著他吩咐丫頭們做事,聽著他輕聲做好一切,聽著他離開去辦公,聽著室內歸於平靜……她側過頭,看著牆上的自鳴鍾,秒針一圈一圈急急走過,隻覺心裏空蕩蕩,卻又堵得厲害。
沐浴更衣收拾好了,一番扯心扯肺的幹嘔之後,她實在沒什麼胃口,於是打開唱機在沙發上坐下來。等唱針輕輕滑過,女子幽幽的歌聲一如糾纏著她的思緒,低沉而剪不斷理還亂:如果有一天這世界已改變,當滄海都成桑田,你還會不會在我的身邊,陪我渡過長夜漫漫?如果有一天時光走遠,歲月改變了青春的臉,你還會不會在我身邊,陪我細數昨日的纏綿……
大帥府少夫人有喜的消息迅速傳出去,自這天起便有無數親朋故舊、下屬內眷等登門問候。除去來看妹妹的許美辰有幸被引入西苑外,其他人都被幾位夫人擋了駕——良辰去給盧夫人問安,盧夫人見她懨懨打不起什麼精神,便再不許人打擾兒媳,一定要她好好歇著,這也剛好對了良辰的心思,於是益發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無奈連續休息了數日,許良辰的精神依舊沒見任何好轉。這下,段奕桀的眉頭不由又皺了起來。自從回來,良辰便對自己有些漠然和視而不見的冷淡,閃躲的心思似乎更重了些。難道是不喜歡這個孩子?聽彭秘書講,許大小姐來時,兩人悄悄話裏曾說起小家夥,並不見她怎樣惆悵和反感。並且自己也注意到她偶爾看著腹部的眼神那樣溫柔有愛……就是說,對懷孕她還是有期許的,那她突然的淡漠是為什麼呢?段奕桀著實有些想不通的苦惱。
第二天,許良辰正坐在窗下看書,段奕桀派羅宏文送了位客人過來。
許良辰出乎意料地看著廖玉鳳走進來,不由驚喜交加地起身快步迎上去:“幹媽?!您……怎麼來了?快快請坐。”
廖玉鳳看著良辰臉上掩不住的欣喜,不由心中一熱,始終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啊,這情分怎麼隔得斷?挽了她的手上下細細打量著,點頭笑道:“氣色還好,幹媽就放心了,這段日子可要小心些才是……這可是幹媽第一個孫孫呢……”
看著廖玉鳳慈母般的笑容,恍惚又回到了曾經的那些歲月,許良辰兩眼發酸,讓自己埋頭入她溫暖的懷中,心裏翻滾了無數次的話也終於說了出來:“……幹媽,我……對不起您……和竟蕪……”
“傻孩子……”廖玉鳳一頓,輕輕歎了口氣:“人一輩子,總會遇到很多人,因為一個必然或者一個偶然,有的人成了親密好友,有的是生活中的朋友,有的卻隻是匆匆過客,這就是緣份。”廖玉鳳拍拍她的背:“老話說,百年修的同船渡,所謂姻緣天定,求之不得,避之不及;來而不可拒,去而不可求。小辰,在幹媽心裏,你從來都是我的女兒,隻要你幸福,哪裏來的對不起誰?——隻是沒有這個緣份罷了。”
“雖然手段不可取,但幹媽覺得段大少倒也是一片赤誠。小辰,既然嫁了給他,不妨試著放開心思,兩個人有這個緣份不容易。”廖玉鳳看著她的眼睛語重心長:“都說我和你幹爹感情好,其實愛情是什麼?無非一份平淡,一份真心,一份對彼此的依賴。當你麵對他,心裏能從容平靜,覺得隻要他在,你就安心,那其他的還有什麼要緊呢?”廖玉鳳說著,忽然轉了話題問道:“知道幹媽為什麼今天來看你嗎?”
自幼在她麵前長大,許良辰很少見廖玉鳳露出這樣知性、理智的一麵,更從不曾聽她說起關於感情和愛情的話題,於是本想遞給廖玉鳳的一杯水端在手中停頓住,看著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搖了搖頭,是啊,為什麼是羅宏文送了幹媽過來,難不成是想告訴她自己有了……可是,這何用特地接了來?
正想著,便聽廖玉鳳說道:“雖然也算新式人物,但竟蕪從小便很有些大男子主義思想,想不到,硬是給這位救命恩人段二小姐扳了過來。”有些不習慣她跳躍著說話,許良辰眨眨眼遞過水杯,沒作聲。
廖玉鳳了然一笑:“這幾天竟蕪公事繁忙,我有時便代他去療養院看二小姐。想不到今天段大少來了……”
不僅來了,而且十分有禮地尊自己為長輩,感謝之前對良辰的照顧,還說良辰對幹媽很是想念,若有時間請過去坐坐等等。廖玉鳳禮貌地疏離地答應,卻沒當真,見人家少帥來看妹妹,聊了幾句便告辭了。
出門後聽到兄妹倆說話,似乎段二小姐有些意外兄長對自己的邀約,接著段奕桀說的幾句話卻讓她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傳說中的冷麵大少雖語音清淡卻深深打動了她:“……在我出現之前,她的生活裏已經存在了許多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他們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朋友、同事甚至是……青梅竹馬……不管怎麼說,我應該從心底裏感謝這些‘前塵’和‘前輩’,是他們幫我塑造和陪伴了今天在我麵前的良辰,很好很美的女子……現在,她是我的妻,是我未來孩子的媽媽,既然愛她,我就應該愛她的一切,愛她所愛……”
廖玉鳳回頭,看著身後那個身姿挺拔、麵容冷清的年輕男子,心忽然放了下來一片溫暖,小辰有幸,嫁夫深愛若此,夫複何求!想了想,她走回去,笑著說自己想去看看小辰。雖然臉上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廖玉鳳卻覺得段大少頗有些意外和欣喜,還立即派人送了自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