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機艙窗外的雲層,陸離把手按在小腹上,仿佛感覺到肌膚上的阿修羅,正在吞噬著體內的自己。
她轉過臉,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金木崎。他捧著一本浮世繪畫冊,安詳而專注。栗色頭發落在他肩上,遮蓋住他小半張側臉。空姐拿來他要的牛奶,他禮貌地道謝,像任何一個健康家庭中良好家教的少年。
沒有人想到,那皮相下,是執意複仇的內心,殘缺的靈魂。
一路上,金木崎仍控製著她的飲食。一天天過去,她幻想著,肚中的孩子也在毒藥浸泡中日益成形。
她默默想著這一切,內心感到窒息,也不知道文希是否已經發現了那信,穆懿的計劃又進行得如何。她想得累了,便漸漸入睡。夢中,那嫵媚的阿修羅端坐雲間,拈花笑看自己。她背後是無盡燦華。
她忽然感到臉上一陣騷癢,然後是脖項上。睜眼看時,金木崎柔軟的頭發正微俯在她身前,她一下驚醒,對方已經緩緩抬頭,把手縮回。
她感到脖子上一陣涼意。
低頭,見到脖項上晃動著晶瑩的玉石項鏈。然而上麵的雕像卻並非佛像或是菩薩,而是罕見的阿修羅。
“別摘下。”他言簡意賅。
機艙裏傳來小孩的吵鬧聲。陸離轉頭看時,見通道那邊,坐在尹遲身旁的小孩,穿著不合身的球衣,大大的AC米蘭字樣,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手中的足球雜誌。尹遲故意逗他說話,小孩義憤地嚷著什麼,陸離隻聽到國際米蘭如何如何,AC米蘭如何如何的話。尹遲哈哈大笑,一副心滿意足之色。
米蘭就在雲層彼方了。
甫下機,踏出出境大廳,陸離便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那裏的人來來往往,似乎最為尋常不過,但他們的目光都不時瞥向這邊。
他們看的不是金木崎,而是三輛相接排列的車。
金木崎朝中間那輛走去。車窗旋下,身著黑色絨布西裝的老人從後座微微傾過身子,熨貼的白發下,朝他一笑,“上車吧。”他的腰板挺得筆直,一身風骨,讓人過目難忘。
陸離卻覺得,老人那張典型的意大利麵孔,跟金木崎的眉眼有幾分相像。兩人是什麼關係?
金木崎俯身,朝老人說了句意大利文,話音未落,老人身旁坐著的人已探出頭來,語氣挑釁地說著什麼。那男人長得如模特般好看,幾乎是老人的年輕版本,隻是氣質更具攻擊性。
老人按住那男子的手。
陸離低聲問尹遲:“他們在說什麼?”頓了頓,又道,“他們是金木崎的……”
“外公和舅舅——Vasari家族的。”尹遲微微一笑,“金木崎說想自己先回酒店,他舅舅便說了句有意思的話。”
“有意思的話?”
“他說——我聽說中國人跟意大利人一樣,很重視家庭,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禮節嗎?”
這時站在車旁的金木崎回首,對身後的尹遲道,“你們先走。”
尹遲點點頭。
金木崎上了車,三輛小車如同小型車隊,蜿蜒著往前出發。
尹遲看著幾輛車揚長而去,籲了口氣。在回酒店的路上,他把兩手攤開,靠著車座兩旁:“希望這件事趕快弄妥吧。我知道金木崎是一刻也不願呆在這地方的。”
陸離心下不解,猶豫了下,又問:“金木崎……他到底是什麼人?他的外公到底……”
“那個啊……”尹遲的腦袋靠著椅背,眼睛隻不斷瞥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他母親是意大利黑手黨的千金啊。”
陸離這才明白,為什麼金木崎能夠在短時間內,獲得大財團的支持,向西京門複仇。盡管從剛才看來,他們的複仇聯盟並不穩固。陸離相信,畢竟目的不同吧——金木崎是為了複仇,他外公那邊,應該是想借他遠征亞洲。
正想著,尹遲忽然閑閑地道:“對了,你別想在這裏耍花招,試圖跟穆懿聯係什麼的。你戴著的項鏈裏,放著竊聽器。像我們現在的對話內容,就能夠直接金木崎那邊——不過他現在沒法聽罷了。”笑笑,他又道,“當然,這條項鏈的扣子你是脫不了的——要是硬要摘下,千裏之外,你母親房間的炸彈就會被引爆。”
施施然地說著這些,仿佛隻是柴米油鹽一樣的話題。說完,他又拖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向外麵飛速後退的都市街道。
陸離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脖子上的項鏈。冰涼冰涼,徹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