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美麗的邊陲小城,高貴而衰老,在落日下隨處可見褪色的巴洛克建築,太陽暴曬過的地麵。沿著城鎮僅有的兩條主幹道之一走去,沿路隻有一些淩亂的房屋。然而空氣中卻不時浮蕩著巧克力香味。
“這些糖果,都是當年西班牙殖民者遺留的饋贈了。當年他們從南非殖民地進口了不少的可可豆。”金木崎言簡意賅地,隨後又陷入了沉默。
是自己敏感嗎?金木崎最近的態度好像有所改變。他比起以前,更為敞開心扉,但沉默的時間也更多了。
她知道自己在生下孩子以後就要死。或者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對自己說出過往。隻有將死的人,才永遠不會透露秘密。
但是他的沉默,又是因為什麼?
正想著,忽然覺得手上一暖,她一怔,他已經拖著自己的手,把她拉到身邊。
“這裏不比佛羅倫薩,更不是米蘭,這裏是意大利南部,是西西裏。你最好讓人認為你已經有情人了,不然像你這樣跟我離得那麼遠,像獨身一人走著,會被男人糾纏死的。意大利男人在這方麵可是臭名昭著。”說到後麵,不苟言笑的他似乎略有笑意。
“你跟他們不一樣。”
“母親和小舅舅,都有一半瑞士血統,跟百分百意大利血統的舅舅不一樣。舅舅的情婦倒是數不勝數,哪個地方的都有。”
“我不是指外貌。而是……總體的感覺。”
金木崎似乎不想延續這個話題,隻指向前方,“那裏就是ChiesadiSanGiorgio教堂了。要過去看看嗎?”陸離隻覺得無論在米蘭還是佛羅倫薩,他都對各類景點避之不及,鮮有這樣主動上前的。
“我喜歡西西裏的邊陲小鎮,因為人少,建築也十分古樸。”金木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如果你去羅馬,在圓形競技場前見到穿得像神鬼戰士一樣,裝模作樣騙觀光客錢的人,就明白我意思了。”
陸離一笑:“這樣的人,哪裏都有。”
金木崎微笑不語。落日餘暉中,陸離發現他微笑起來,極是純淨好看。隻是他的眼神中有種空寞,仿佛波提切利的畫中人,站在她跟前。伸出手去,他便如水晶般,一觸即碎。
兩人說話時,已經走到ChiesadiSanGiorgio教堂前麵了。那白色的洛可可式建築,棲息在莊嚴的兩百多級台階頂上,從兩人站著的地方昂頭看去,幾乎是漂浮於空中一般。隻有落日餘暉溫柔地籠過,宛如天神的殿堂。
陸離被這偏遠小島上驀然出現的建築之美和自然之美所震動,嘴裏輕聲說:“人類有這樣的智慧,為什麼還要糾纏於名利和仇恨呢?”
身後的金木崎卻沉默不語。暮色之下,他站在建築物投下的巨大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隻是在心裏一遍遍地想:如果是穆懿的話,也許會回答她——“正因為世上有種種美好,才讓人燃起踏遍天下,征服所有的心。”
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起。陸離的目光剛從建築物上移開,注意到金木崎的臉色一沉,嘴唇竟是咬得幾乎出血。她心裏猜想,應該是尹遲那邊出事了。
一旦金木崎這邊出了什麼事,對穆懿來說,要對付他的話,就容易多了吧。當她湧上這樣的念頭,才倏然發現:自己早已不是以前那個陸離了。
為了某個人的困厄而驚喜,並非出於那人的不義,隻是因為他的存在危害到了自己。
那個跟現實清醒地保持距離的自己,已經隨著某種共同利益,逐漸傾斜向穆懿那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