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漕司又驚又怒, 黑臉泛青,差點兒沒有暈過去,撫著胸口, 嘶聲力竭嚷道:“爾等豎子,實在是太仗勢欺人,白身辱罵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梁洄抱著雙臂, 十分不屑斜著他, 冷笑連連:“就準你空口白牙汙蔑人,還不許人反駁了, 哪條律法規定民不可議官, 就是皇上做得不對,百姓照樣可以議論,你莫非比皇上還要尊貴?
我今天話就放這兒了, 若是阿青少了根頭發,我一定要你姓吳的變成癩痢頭!我不怕你, 我梁家更不怕你,因為我們都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因為這世上仍有公平!朗朗乾坤,豈由得你一手遮天,這大周,還是皇上的天下!”
魏轉運使與高帥司本來袖著手站幹岸兒,不打算插手, 這時見鬧得實在是不像話, 隻得出來和稀泥。
高帥司拉著梁洄坐到一邊去吃茶,魏轉運使則帶著易青去了旁屋。
小廝提進來小爐與水壺,便出去守在了門口。魏轉運使親自煮水烹茶, 看了一眼易青,歎一口氣,再看一眼,又歎一口氣。
易青仍舊安安靜靜坐著,麵帶微笑不發一言。
魏轉運使歎完氣,終是開口道:“當時你考中狀元時,我就聽過你大名。很慚愧,我當年隻考了二甲二十四名,遠遠不能與你相比。按理說狀元會留在翰林院,沒曾想你卻到了廬安縣來,真是令人唏噓啊!
我當年家裏也窮,靠著全族接濟,勉強才上了學,後來讀書出了頭,才還了族裏的恩情。你也是寡母把你拉扯大,能熬到今天出人頭地不容易,你給你阿娘請封誥命沒有?”
易青哪能不明白魏轉運使話裏的意思,她搖搖頭,說道:“還沒有,不過芝麻大點的小官,上任才幾個月,頭頂的烏紗帽還沒有戴穩呢,不急。”
魏轉運使神色和藹,也不說正事,隻像長輩那樣跟她話家常:“能早些請封就早些請封吧,也讓你阿娘風光風光。讀書太費銀子,每寫一筆字下去,大錢就嘩嘩流淌。當年我寫字都不敢用紙,一直拿著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
後來長大後,我的字就差了很多,沒法子,自小的功夫沒有練紮實,到現在也改不了。你呢,你阿娘一個婦道人家,供你讀書更不容易吧?”
易青笑著答道:“阿娘會種花的手藝,能賺到些銀子,在村子裏上了幾年學,就去了明山書院。書院裏不要束脩,筆墨紙硯也由書院提供,日子雖然清貧,也不算太過辛苦。阿娘說,她不求我大富大貴,隻求我無愧於心。到如今,我還算沒有令阿娘失望。”
魏轉運使拿著茶葉的手一頓,旋即嗬嗬笑道:“也是,你還年輕,當年我如你這般年紀時,也躊躇滿誌,總想著做出轟轟烈烈的大事來。
易青,我看過你的文書公函,呈上來的卷宗,每一樣都令人驚歎,可以說是工整,完美無缺,無懈可擊。廬安縣的戶籍人口,田產地畝,突然翻了數倍,真是後生可畏啊。”
廬安縣的前一任知縣,現在家中丁憂,前前一任知縣,調到江南道富裕大縣任知縣,也算是升遷。再前前前任,已經升任為州府的漕司,更是官運亨通。
魏轉運使的話易青明白,別人不是沒有能力,卻始終沒有動作。
偏偏她個愣頭青來了,一番大動作下來,做出來的成績好看是好看,就是動了別人的利益,還打了前麵幾任的臉。真追究起來,前麵幾任的考評,都是在作弊。
她這次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
“下官也是無法,承蒙皇上厚愛,總得做出些成績出來。下官也不敢瞞你,當時派官時,下官有兩個選擇,留在京城或者下到地方。下官選擇了地方,隻因著與魏轉運使一樣,家裏貧窮,在京城做事,聽起來是好聽,但花費太大,那點俸祿幾乎入不敷出。
在地方上花費少一些,還能存幾個銀子,以後回到京城,能買套宅子安度此生。出任廬安縣知縣,是皇上欽點。皇上曾對下官說過一句話,不要對不起朝廷給你的俸祿。”
魏轉運使放下茶葉,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中的驚詫一閃而過,神情凝重。
易青學著魏轉運使那樣,微微歎了一口氣,“下官給轉運使的書信中,未曾有過半句謊言。梁先生先前所說,廬安縣的一切,都已經呈到了皇上麵前,也無半句吹噓之處。
皇上乃是難得的聰明之人,下官有幸見過幾次,隻深感佩服。下麵人做事,居上位者其實看得清楚明白。就好比下官做事,轉運使也看得比下官還要透徹。下官知曉魏轉運使身不由己,覺著此事牽連甚廣,能囫圇混過去就混過去。
其實,從下官到達廬安縣起,薊州府就再也休想平靜。下官就是皇上手上的那把刀,沒有下官,照樣會有別的刀伸過來。不僅僅是廬安縣,其他地方,隻怕轉運使也要多加注意了。”
魏轉運使陷入了沉思,茶壺裏的水開了都沒有察覺。易青提起壺,衝了兩杯茶,放了一杯在他麵前。他這才倏地驚醒,勉強笑了笑,說道:“我請你吃茶,反倒讓你動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