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淨元原本在羅漢床上坐著,起了身,迎過去,把人往懷裏帶了帶:“不知道你會過來,我去叫他們……”
蕭寶燕不動聲色往外掙了掙,從他溫暖的懷抱裏掙出來:“我來陪你進個梨湯就回去,別麻煩了。”
睿智的皇帝察覺到一絲古怪,劍眉攏一攏,可是看著蕭寶燕的那張臉,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她的態度,不似原諒,然則這一盅梨湯,卻實打實放在他麵前。
裴淨元喉嚨滾了滾,看她忙前忙後,白瓷小盅在剔紅案上,盅裏放的也不是銀勺……
他深吸口氣:“奴才說是你親手做的。”
“是啊。”
蕭寶燕略微笑了笑,象牙小勺在指尖一轉,盛了一勺,送到了裴淨元的麵前:“不燙。”
裴淨元站著沒動:“燕燕?”
蕭寶燕嘶不懂裴淨元的疑惑一般,啞然笑道:“皇上如今這般的同臣妾生分了?”
象牙小勺轉道送到了自己的口中,蕭寶燕又重新盛好了一勺重新遞到了裴淨元的麵前:“真的不燙,臣妾替您先嚐了。”
聞言,裴淨元攥拳,疼痛自四肢席卷至周身,提步上前,就著她的手,把那一勺子的梨湯,吃了個幹幹淨淨。
蕭寶燕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釋然:“昨日我為母親服喪期滿,又想起來,今天是信琪哥哥的忌日,便想著過來同皇上您說說話。”
“時間過的好慢,又過的好快,一眨眼,信琪哥哥離開我都兩年了——”
“皇後。”裴淨元咬緊牙關,忽覺胸口一痛,他悶哼一聲,去握她的手:“有些事情眼見並不一定為真……”
“可我的母親,我的信琪哥哥,是你害死的,全是你害死的。”蕭寶燕把手抽出來,低眼看那一盅湯,抿了抿唇,又舀了一勺子。
裴淨元心口一痛,似乎被什麼堵住一般,按住蕭寶燕的手,反問道:“不是給我的湯嗎?”
蕭寶燕撥開了裴淨元的手,眼角有些濕潤:“表哥,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苦,你……累嗎?”
她聲音軟軟的,就像小時候,跟在他身後,不厭其煩的叫表哥。
她人也是軟軟的。
可到頭來,誰能想到他竟會成了殺害她心上人,和母親的真凶。
若非為了等到今日,蕭寶燕斷然不會答應成為她的皇後,隻是……這樣的日子著實是累人了。
蕭寶燕眸色一痛,又生出很多遲疑和不自信:“裴淨元,這一年半以來,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是有心,還是無心。”
“每每想起從前的事情的時候,我都會心中生出很多後悔和怨恨,倘若當初沒有遇到你,該多好。”
不想,裴淨元沒有回答她的話,竟掐著她要抽回去的手,湊上前去將她勺中盛好的梨湯喝了下去。
他牽著她的手,又去舀湯,她卻有了些許抗拒。
他索性從她手上把勺子拿下來,自己吃了兩口,她似乎想攔,可每每手臂微動,就立馬又垂回身側。
“可我不後悔,燕燕。”
裴淨元眼底的寵溺漸次轉為苦澀和不舍,笑的有些虛弱:“有心也好,無心也罷,那都不重要了是嗎?”
胸口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密密麻麻,針紮一樣。
他鬢邊盜出冷汗來,手也有些顫抖,連那隻輕的近乎沒分量的象牙勺,都快要拿不住。
她咬牙,在他不防備時轉了身,抬手拿起案上白瓷盅,一送一遞,一飲而盡,連著她唇間口脂,盡數入腹。
裴淨元腹部也慢慢開始作痛,他眼見心愛的女人把一盅梨湯盡數飲下,發了狠,雙眼猩紅,拚了力氣,鉗著她下巴:“吐出來,給我吐出來!”
她終究沒有再掙紮,在他手上,慢慢的,徹底的,軟了下去,到後來,聲音變得輕飄飄,卻繞著朝陽殿西暖閣的雕花梁柱,經久不散:“表哥,我放下了。”
昭化二年冬,臘月十四,蕭皇後薨於朝陽,宮人們發現的時候,隻有昭化帝緊緊握著她的手,伴她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