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明哲終究不肯把自己在美國這邊的變故打電話回去告訴弟妹兩個,更別說請他們幫忙,暫時收養父親一段時間,等他找到工作後再送父親過來。明哲從小到大都是弟妹學習的榜樣,無論是成績還是操守。在學校裏,因為他成績好,人又聽話,小學開始,手臂上一向是掛三條杠。在家裏,因為母親忙,父親沒用,他很早就挑起家務的擔子,幫著母親照料弟妹。弟妹們出格時,母親都沒其他的話,隻要指使一句“看你們大哥怎麼做”,弟妹們心中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所以長年累月下來,明哲都是端正著自己的身姿以備隨時給弟妹們效仿,心中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當成弟妹們的權威,輩分上似乎是比明成明玉大了半輩,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與義務。
現在,他能放得下身段向弟妹求助,用自己的失敗現實求得他們施以援手嗎?他做不到。尤其是在他這會兒自信心極端動搖的時候,他隻求天高皇帝遠,這種事永遠也不要給功成名就的明玉和生活舒適安逸的明成知道。他也告誡吳非,此事千萬別跟弟妹去說,也別跟她父母去說,免得讓大洋彼岸的老人操心。他逼迫自己,必須盡快找到工作。
幸好,他的學曆,他的經曆,他的能力,讓他很快就在發出簡曆後收到麵試信函。
明哲走後,蘇大強已經在明成家住了三天。整個人都跟行屍走肉似的,仿佛老伴兒的死,抽去了他的精魂。沒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耷拉著一個腦袋,呆呆地對著電視坐著。兩隻眼睛似是看著電視,又似是閉目假寐,隻間或長長歎岀一聲氣,提醒大家他還活著。
明成與朱麗都別說是不敢得罪他,連說話都得思量再三,怕一個不好,觸動了父親脆弱的神經,太對不起死去的老母。雖然蘇大強很有體臭,但明成與朱麗兩個人推來推去,誰都不敢上前一步強迫蘇大強去洗澡。婉轉要求一下,蘇大強就很陰鬱很沉重地說,“我冬天一向一周才洗一次。再說現在心裏難受,每天想起你媽心裏就掛著墜子似的,我怕在浴室裏岀事情。”明成一聽就不敢強迫了,任著父親臭成一團,連鍾點工阿姨進來打掃都避著他走。明成和朱麗從來不知道父親的體臭是如此可怕。
天還沒開始熱,朱麗回家的時候不喜歡多穿衣服,喜歡把客廳空調開得與辦公室裏似的熱。明成倒是無所謂,所以往往朱麗回家才開客廳大空調。明成原指望父親跟在老家裏一樣節省,以前人一離開房間,就急著關掉身後的電燈,怕多用一度電一滴水。沒想到父親住到他家裏,不知道是傻了還是大方了,他們不在的時候,他照舊關緊門窗打開空調。他還喜歡坐在客廳裏,開著那台兩匹半的大空調。不說天天白日飛升的電費,房子一天悶下來,回家開門,撲麵的就是蘇大強濃濃的體臭。
朱麗這幾天天天加班,也是有意識地加班,不敢回家第一個聞那臭氣。她與明成商量了得出一個妙著,讓明成先回家,然後帶著他爸去吃快餐。趁此機會,打開所有門窗透氣。吃完飯,明成孝敬地陪父親在小區散步一周,回來便力勸父親早點睡覺。等蘇大強一睡,朱麗才敢回家。家,又重新成為他們兩人自己的天下。剛開始時候,兩人雖然覺得挺麻煩,但又有一種偷偷摸摸做地下工作似的小刺激,而且還都覺得自己為“孝敬”這個古老神聖的名詞犧牲挺大。
但到第四天,周五晚上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開始感覺到,家中多岀一個人,實在是太影響生活質量的一件事。以往,周五是他們最快樂的時節,現在即算是時間不對,沒心情出去玩樂,可總得夫妻見麵一起共進晚餐吧,但是,讓朱麗怎能與全身散發著體臭的公公同席?他們家天天溫暖的空調,讓冬天每周才肯洗一次澡的蘇大強生人勿近。
朱麗幹脆加班,她在單位本來表現就好,這下更是好到徹底,本周頂著婆婆過世的悲痛,天天加班至八九點才回家,工作自然是做得非常出色。東山不亮西山亮,與明成沒了卿卿我我,卻獲得領導大力讚揚。
但朱麗畢竟不是個跟明玉似的除了工作沒有生活,生活就是吃飯睡覺的工作狂人。周五的時候,她還是想與明成在一起,隨便哪兒吃點飯,然後手拉手逛逛街,或者看看電影,下個酒吧,半夜才回。但是,今天明成要陪著他爸,不得不陪著他可憐的爸,朱麗沒法扯他出來逛街。朱麗一個人在街上遊蕩著,無聊地進KFC吃了兩個蛋撻,便開始不知道做什麼,沒人陪著做什麼都無趣。還是回父母家陪自己父母看電視去。
偏生周五那天蘇大強一直不肯早早睡覺,直到快十點了,明成才抽出身來去丈母娘家接朱麗。
朱麗是家中的獨生女,父母疼得不行。本來朱家父母以為女兒是在女婿那兒受氣了回家,但見女兒板著臉都不敢問,都心中忐忑地陪著女兒將電視頻道亂轉,等著女婿上門上演好戲。沒想到女婿一到,女兒就飛進了女婿懷裏,立刻眉開眼笑了。老兩口看著挺憋氣的,看著奪了他們女兒的明成不順眼,但隻要女兒與女婿沒事,他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