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是半夜將這段家史扔上網的,早上一醒,第一件事就是蒙矓著雙眼打開電腦看有沒有訪問。結果,裏麵隻有一個訪問,一條留言,是吳非的。吳非的留言很簡單,帶有調侃,“於是爸媽結婚,然後有了明哲、明成、明玉。年初,媽去世。而蘇家的生活還在繼續……”
明哲看了一笑,知道吳非調侃他寫得過於簡單,既然如此簡單了,那還不如精簡到底,就像她寫的那幾個字。明哲心說,其實他所寫的捏巴捏巴還真與吳非寫的差不多,最多多了一些當時的環境人物。把那些不相幹的枝枝丫丫裁了,差不多隻剩吳非所寫的這幾個字。可是,讓他怎麼寫那些相幹的枝枝丫丫啊。
問題是,不寫那些曾令父親號叫的枝枝丫丫,又怎能達到他寫家史的初衷?他寫家史,不就是為了發掘家庭發展到如今這不健康狀態的原因,以使大家體諒過去,和睦相處嗎?尤其是明玉。但如果憑第一段被削得差不多的寫法,還如何發現矛盾,解決問題?
明哲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揭露與掩蓋之間的矛盾,很是犯難。但他很想聽聽明成和明玉這兩個當事人的意見,忍不住又給兩人發了短信,“我把家史第一段放上論壇了。”
明成接到短信時候,正在上班路上。他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上了大巴,擠在沙丁魚似的人叢中間,一手拉吊環,一手緊緊護住他的包,根本沒法看手機短信。這算不算是經曆中獲得經驗?明成苦笑。他沒與朱麗說的是,他最近苦悶,被周經理擠對慘了。雖然已經不屬周經理管轄,但那麼多日子的業務做下來,很多業務與周經理的重疊,改線,哪有那麼容易,他多少套路周經理全知道。而他新換的部門,經理不願意得罪周經理這樣的人,對明成口頭鼓勵幾句,但實際效用有限。所以明成一肚子的煩心事,可是回家沒人說,即使朱麗在他也張不開口。他一堂堂男子漢,總向老婆訴說受別的女人欺負,說多了,連祥林嫂都不如了。晚餐每到小餐店坐下,不由自主就向往啤酒帶來的爽快,每頓飯小菜可以簡單,可是酒非喝不可。不,他這幾天沒有應酬,無酬可應,圈內的朋友最先還招呼他幾句,現在都淡岀他的視線,客戶也不多,僅有的也被周經理破壞了。他沒應酬,他隻是自飲自酌,他沒好意思告訴朱麗。
到了公司,明成才看到大哥來的短信,覺得大哥真是沒事找事有些迂。但還是立刻打開電腦進入論壇。一看明哲扔上去的那麼小小一段,覺得大哥沒把媽媽所受的委屈說出來,這事兒他倒是曾聽媽媽說起。他十指飛快,趁別人還沒上班,錄下一段文字:
“據我所知,爸爸媽媽的會麵是小姑婆安排。為此,媽媽特意向同事借了一件九成新印花罩衫,一條灰色毛滌褲子。但是見麵之後,媽媽很是失望。回到家裏與外婆一說,外婆卻是非常讚成,竭力動員媽媽嫁給爸爸。因為城裏的工資基數高,每月副食品供應比鄉鎮多,外婆希望大女兒的出嫁能拉家裏弟妹們一把,把他們都帶到城裏去。尤其是弟弟,我們的舅舅,待在小鎮是沒出息的,男孩子必須往外走,帶路人就靠媽了。但媽媽不喜歡爸爸。外婆動員不成,就來了武的,更拉了外公給媽媽跪下,逼媽媽就範。媽媽沒有辦法,最後隻好嫁給爸爸。”
逼婚?可憐的婆婆。朱麗正因為近來發生的一些事檢討婆婆對待公公和對待明玉的態度,看了這一段,不由寄予無限同情,某些懷疑之類的心思都不好意思再想。都知道強擰的瓜不甜,公公與婆婆的相處為什麼如此不融洽,在婚姻的最初已經注定。
可憐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記得以前看的書上說,當時由於戶口關卡極嚴,農業戶口與城市戶口之間的差異簡直是天上人間,遷入一個上海市的戶口,在人們月工資才不到一百元時候,就需要交一萬多城市建設費。所以很多農村最美的女孩嫁了城市最醜的郎,那個年代的畸形產物啊。或許有的人是心甘情願地以為高攀,但是婆婆是一開始就不願意。朱麗搖頭,天下竟有這麼狠心的父母,肯如此狠心推女兒入不幸婚姻的火坑,隻為換取獨養兒子的進城。明成家的外公外婆極端重男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