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二手小車在山林土路上禿嚕禿嚕地開。
前方蠟黃車燈光裏不時閃過一些怪異的影子。
東野平後座上鹹魚癱,一手往頭上捂冰袋,一手捏著手機,暗暗準備報警。大約是他臉色蒼白,神色警惕,車內的氣味和氣氛都尬到可以,開車的大叔開口試圖挽尊,“多年不見了,你媽媽有跟你提起我嗎?”
讓我死吧,球球泥。
東野平穩如老狗,內心尖叫,這種“父母離異父親多年後見到小孩”的經典寒暄是什麼鬼,我是走了錯劇組還是投錯了胎,“哦。”
敷衍似乎被解讀為默認。
讓別人適可而止的大叔並不懂適可而止,“你媽媽最近還好嗎?”
東野平挪開冰袋。
習慣性地扶上他什麼實際作用的眼鏡,視線落車玻璃前的相框上。宅門照,一家三口,油膩不修邊幅的大叔、衣衫褪色的刻薄女人,還有一身潮牌的青春期兒子。家裏最寶貝的人站得最遠,臉上的嫌棄快溢出來,和父母之間的距離露出門牌。
那塊日本成為表劄木牌,寫著“林”。
東野平把冰袋挪回原位,重新擠走眼鏡,“老師,我要報警了。”
“噗。”
開車的人嗤笑出聲,不再捉弄學生,“聽說你失憶了,確認一下。”
社死,我恨。
東野平幹巴巴道,“誰會撒謊說自己失憶啊。”
對方的回應卻在意料之外。
“你嗎?”
林雪村頓了一頓,好像在具體回憶什麼,“有過一兩次吧。”
他說,“一臉認真地說自己失憶了,然後靜待別人的反應。”
聽起來像孩子的惡作劇。
但放在蓬萊仙宗東野氏嫡子的身上,就…相當微妙得要命。
這種情況,林雪村聽東野鏡提過一次,自己見過一次。“演技十分糟糕。”開車著的大叔中肯地點評道,“應該有的反應,疑惑、慌張、苦悶,全部沒有,就板著臉告訴你‘我失憶了’,誰也不信,但誰都哄著他。”
“那次之後,據說還有一次。”
“之後就再也沒聽聞了。”
“大概是哄他的大人們演技也很差吧。”
人稱變了。
用的是他,而不是你。
這位他一點也不熟悉的林雪村老師,不認為他和這裏的東野平是同個人。
這就稀奇。
東野平想,雖然要他不想承認,但以這個世界的“修真觀”來說,認人就是神識魂魄,隻要神魂一致,那他們確實是同個人沒錯。
何況東野平的離魂症對外宣稱是“失憶”。
不說玄門之中,就是普通人,有誰會認為一個人失憶了,他就不是他了呢?
講真,這種事他自己不說,又有誰能知道。
林雪村沒再說話。
時不時左搖右晃的車廂裏,空氣突兀地安靜下來。東野平想挪開頭上的冰袋看一眼,看看對方是確實發現了什麼,還隻是口誤,但又莫名有種心虛,要是看這一眼剛好對上視線,被對方抓包…那他大概能表演個當場死亡。
東野平一直苟到停車。
車裏另一個人下車了,他才悄咪咪挪開冰袋,從方寸盒裏拿一包新的退熱貼,撕開貼上。心裏再次感慨,方寸盒果然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必備利器。
扣扣。
林雪村敲了車窗,“阿東,可以下來了。”
聽起來像是布置了什麼。
實際上也是。
車子停在林間土路的盡頭,蠟黃車燈光打在路旁的界石上。雖然及膝高的鈍錐形石頭表麵長滿青苔,似乎在這兒很久了,但東野平視線下移,與之接觸的土麵幹幹淨淨,一點綠痕沒有,可以說是黃綠分明…界石是剛剛布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