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最深的牢房被死寂塞得滿滿當當。
日光從天窗漫步而下,一路揚灑細小塵埃。獄卒手執鋼鞭,粗魯嗬斥幾聲閉嘴,又複畢恭畢敬地搬來桌椅炭盆,茶具吃食,甚至於幾扇屏風,數息之間將過道打扮成清雅茶室,便誠惶誠恐跪迎一個謫仙般的人物。
斯文又頹廢的樂爍眯眼。
陳重之已然七十有二,必定不是這麼風光霽月的人物。禦靈監地位特殊,能這麼搞的,除了國主就是國師。這麼一想心下有了決斷。
國師一落座,身邊童子挑了挑眼皮,懶懶瞥了他們一眼,問話,“就是你們告發的營州使團?怎麼被關進來了?”
下個月就是國主的壽辰。
天下五十八州府都派使團入京畿進獻壽禮,營州是赤山國的舊土,有一塊地方還是以前的京畿,不是很得聖心,所以每年的壽辰都很積極,人數也多。今年出了點事,使團裏有三個營州禦靈司的捕手密報說使團內暗藏邪靈,意圖刺殺國主,事情一級一級報上去,最後被陳相壓住,反手抓了這三個人。
“營州使團內確有邪靈!”
樂爍也不講究,撲通跪了,聲淚俱下,“事關我主,請國師明察!”
宓柔兒、周皓博反應過來,也跟著跪了振聲道,“請國師明察啊!”
沒人接話。
童子還是慢悠悠道,“你們就是樂索、米剛女、周好啵?”
東野平端茶盞的手抖了一下。
雖然說感謝假名他認出這三人是哪位,但假名也…太粗糙了吧。話說回來,他叫東野平的話,國師叫什麼?不會是…西門凸之類…吧。
這麼一想,人不好了。
那三人一一應下點名。
童子表情也是一言難盡,“那倒是奇怪了。營州使團倒是說你們三個是邪靈附體。不然怎麼總夜半聚一起說閑話?”
問是好事,就怕不問。
樂爍馬上道,“國師容稟,那邪靈藏身於使團內雜耍人中,平日不見端倪,唯有雨天會顯現。所以才混過重重排查,小吏也是一次雨天才偶然看到的,小吏這兩位同僚可以作證。因為此事,我們三人常聚在一塊商量,想是有幾次被使團的人看到,才誤以為我們是邪靈。”
“笑話。發現邪靈怎麼不立刻稟告上官,非得深更半夜商議。”
童子一點也不好糊弄,“若邪靈之事是假,你們便是誣陷他人,若是真,京畿重地混入邪靈豈能兒戲?貪功誤事可夠你受的。可想好了是哪一個?”
哪個都不能是。
樂爍心裏笑,上鉤了,麵上卻慌張起來,還結巴,“小吏也想說呀,可小吏的上官,使團的隨行捕正元、元真希包庇邪靈,她是赤山舊宗,使團之內隻手遮天,我等隻能裝作不知,不然也是早早命喪黃泉了!”
行吧。
東野平想,他大概知道陳鬱的禮物是什麼了。
放下茶盞,童子明白他要說話,退後半步取來紙筆。
東野平寫,童子問,“什麼樣的雜耍人?”
“蠻荒來的雜耍人,有馴養異獸之能。”
見國師起了興致,樂爍不敢大意,一五一十說了,“一共三人,有名無姓,語言不通。分別叫做泰格、露絲、斯瑪特。”
“異獸?”
“乃是一頭黑白大熊,一名人蛇之子,一隻獨手巨猩,一個蠻荒女妖。”
“元真希可有親人?”
“這…有的有的,有一胞妹元真濃,去歲嫁入鎮國將軍府。還有一侄兒茂獻計,也是赤山舊宗,現在在十五皇子處伴讀。”
“可有其他?”
“沒、沒了。”
這下是真結巴,冷汗從樂爍額角冒出。沒事的,他安慰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漏洞,就算親人都被控製,也並不是沒有刺殺國主的理由,赤山舊宗就是最好的注解,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那種注解。
那還真是…
東野平沉重地閉上眼,在心裏算了算,隻是稍稍一問人就差不多齊了。小小的營州使團哪裏是來獻壽的,分明是咒術界異世界分專,囊括英才無數。
好家夥,快被陳鬱一網打盡了。
“那你倒是別辜負他一番心意。”
係統的聲音涼颼颼的,“隻要把營州使團刺殺的事坐實,前有獻丹之證,後有護駕之功,國主再怎麼也會召你覲見,到時你隻要說出台詞就可以了,這一輪穩穩積分第一。”
可是,統啊。
眾所周知,國師隻能阿巴阿巴。
“easy…”
係統噎了一下,連夜查了細則才鬆口氣,“…模式嘛,不嚴格的。告白主要是心意。心意到了就好,反正任務判定成功角色就托管了。阿巴阿巴,掙積分嘛,不寒磣。”
但誰會用媽寶宣言告白。
東野平眼神死,譴責地盯——虛空中的素光,落在其他人眼裏便是國師眉頭微蹙,目光淩厲如霜鋒冰芒,又平淡肆意地掠過獄中囚徒,投向更加幽深難測的所在。
沒人知道上位者的心思。
隻有樂爍頭皮一緊,心亂如麻,他的小動作被發現了。
會死嗎?
答案是不會。
摘星台的馬車緩緩出了禦靈監。
東野平依舊讀國史。
這次他學聰明了,跳著讀。
從四五百年前直接到五十年前的鳳元改製。
大事件始於碧水觀主出雲子戴山入宮為病中國主祈福,意外發現儲君以巫蠱之術謀害國主,國主急怒攻心龍馭上賓,時起居郎陳重之、沐國公林泳、衛尉卿秦瀛在國主身側,得遺詔支持公主繼位,儲君不服,兵戎相見,國亂。戰打了三年,最終是有巨賈高東流為首商團財力支持的公主黨更勝一籌,改舊禮法,鳳身登位,史稱鳳元改製。之後數年,改製中的核心人物紛紛無了,隻剩下已然封相的陳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