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成4年[1]盛夏,鋼筋水泥叢林般的東京被烈日蒸的酷熱難耐,悶熱的空氣本身就讓人喘不過氣來。銀座,東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四丁目三越百貨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冷眼看著人世的潮起潮落。隨著經濟泡沫的破滅,市場蕭條,公司破產,犯罪率上升,一件件糾纏不清的案件更是讓人煩躁不安,整個社會麵臨著巨大的考驗。
警視廳的工作也更加的忙碌了,中村義雄警部和鳴海正弘刑警正在負責調查一宗搶劫案,案件發生在銀座五丁目商業街上的一家珠寶行。
“啊呀呀!熱死人了。老天爺真不讓人消停。”
五十歲中村警部一向刻板,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儀容儀表了。拉鬆了領帶,解開西服扣子,拿著路邊店家分發的宣傳單折成臨時的紙扇,徑直扇了起來。
“接下來,還要去那個珠寶商的家。”他這句話像是在抱怨。
“間宮久,目前去向不明。”鳴海刑警提醒道,“真不明白,竟然和搶匪合謀打劫自己的珠寶店。”
“這種人為了騙保險金什麼都幹的出來。”
“被警方懷疑之後,就拋下家人潛逃,實在是……”
“還得再往間宮府上跑一趟,看他夫人能不能提供什麼線索。”
“上次詢問她丈夫可能潛逃的地方,什麼還沒問,間宮太太就哭天喊地的暈了過去。”
“我看不可能有什麼結果,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中村警部拿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嘟囔了一句,“說不定間宮的作案動機就是想要逃避老婆,要是我有那種老婆也會想要逃跑呢。”
鳴海暗自嘀咕著:即便是嫌犯的老婆,被人說成這樣,任誰心裏也會不舒服的。
接下來的查訪果然如同中村警部所預料的一樣。
養尊處優的間宮夫人,因為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整個人象是夏日的蟬蛻一樣,隻剩了個殼,枯黃僵硬。別說提供有價值的線索了,人的神智是否清醒都是個問題。
家裏的傭人紛紛離去,無人打理的屋子更加讓人壓抑。
為了抵擋這鬱悶的氣氛,鳴海刑警不自覺得走了神。
“太太,如果想起什麼,請聯係我們。”
中村警部洪亮的聲音讓恍惚的鳴海清醒了許多。
鳴海趕緊將名片放到桌上,“如果想起什麼,請打名片上的電話。”
兩個人隨即退出了房子。
“天哪,已經這麼晚了?感覺什麼都沒說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
“你還有什麼事情?”
“不是什麼大事情,今天要來這邊調查案子,就約了我太太的醫生。他的診所在前麵的六丁目,我順便取一趟藥。”
“啊,就是你提到過的林誌剛醫生?”
“恩,就是他。”
“聽說這個林醫生醫術很高超,一個中國人能在銀座這麼寸土寸金的地方開起一家醫院,真讓人難以置信呀。”鳴海知道和中村警部一樣想法的人很多。
“沒在大醫院做個診斷?”中村質問的聲音顯得有些粗魯。
“去了,我和內人結婚以來一直想要個小孩,試了蠻久也沒成功。國立大醫院和私家醫院都去診斷了,好像沒什麼效果。所以淺野警部給我推薦了林誌剛醫生。”
“搜查一課的淺野?”
“淺野警部是我大學的學長,他們夫妻以前也為這個問題困擾。就是因為林醫生,才有了他們第一個小孩。我開始也將信將疑,沒想到他的醫術果然了得。嘿嘿,內人年初已經懷上了,最後這三個月的安胎是最重要的。”講到這段,鳴海正弘不能抑製心中的喜悅咧嘴笑了起來,已經樂了大半個年,可他就是樂不膩。
“怪不得你這陣子幹勁這麼大,還沒事傻樂嗬,哎…年輕就是好啊!”中村警部聽到這樣的喜事也覺得開朗了很多,拍了拍鳴海刑警的肩。
◇
東京的歌舞伎座和歌舞伎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預示著即便是一字之差的最微小差別卻能帶來天壤之別的人生。生活中不乏這樣的例子,警界有CAREER(特考組)和NONCAREER(普通組),也是一字之差。
所謂的CAREER,是在通過國家公務員甲等考試,直接進入警界的高層官僚。不必先去念警察學校,又可以保證升遷前途光明,可說是飛黃騰達最快的途徑,能做到這一點的必須是高級精英份子中的一員。Non-Career,則必須由最小的巡查做起。要升到警部,每一個階級都要經過考試,並且要有一定的實務經驗才能應考。光是巡查部長的升等考試,競爭率就在二十倍以上。
鳴海正弘,29歲,已經是巡查部長了,從頭做起的努力和一點小小的機遇讓他慶幸自己能夠走到今天這步。雖說下一次的升遷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但他不再執著這一點點的不如意了,因為人生難得的幸福大事正在降臨在他身上,他就要做父親了。能盼到這天,他和妻子發自心底裏感激千世醫院的林醫生夫婦。
千世私立醫院位於銀座六丁目的高級商業區內,醫院周圍的一小片的建築物是傳統日式和屋,在高樓林立的大廈中顯得異常的突兀。
千世醫院,林醫生用夫人的名字來命名這個小診所,他們夫婦一同悉心經營著這家私人診所。
在這樣繁華的地方能有這麼一家溫馨的醫院實在讓人敬佩。鳴海來過不少趟了,這樣的心情依然沒有減少。
診所小小的會客廳裏,每天都如同聚會一般門庭若市。醫術精湛,對待病人細致入微,認真耐心的林醫生讓病人覺得親切可靠。很多年紀大的患者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就診,有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病症,稍有不安心的想法,來和林醫生談談就能很放心。
鳴海正弘不喜歡探聽別人的家事,但是候診室的歐巴桑們就是喜歡閑聊這些話題,傳聞自然而然地灌入了他的耳朵。聽聞林誌剛是東京大學醫學部的高材生,夫人是東大的學姐。還有傳說林夫人是北川藥業的社長的獨生女北川千世,就是因為跟名望一族的千金大小姐結婚,林醫生才能繼承這間大屋,開起診所。
聽到這種議論,鳴海就覺得心煩,人們的偏見和勢利比比皆是。
跟中村警部分手之後,鳴海刑警來到了千世醫院的門口。
剛要推門,門自動打開了。
一個西裝革履、提著公事包的男人急急忙忙地從診所闖了出來。差點撞上鳴海,竟然完全沒有打算道歉。臉色難看、嘴裏仍不斷念叨著什麼。
鳴海剛想說話,這時候門又開了。
一個挑染過頭發的年輕男人,緊跟著出來,大聲地喊道:“快滾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西服男人沒有回頭,迅速地離開了。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爭執?”沒等鳴海問完話,青年已經轉身回診所了。
“這個剛走,那個又來……”門裏傳來聲音很大的叫喊聲。
鳴海趕緊推了門跟上去。
“這個那個的?真沒禮貌。”一個輕柔的聲音,正是這家的女主人。
年輕人一邊摸著鼻子一邊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