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客車很雜,有市無軌電車製配廠研製的京一型無軌電車,有魔都客車廠研製的采用國產全金屬底盤的57型公共汽車。
第三軋鋼廠旁邊的配件廠就為上述兩種客車生產減震鋼板和部分零件。
除了這些比較新的客車,還有一些外形奇特、老舊過時的電車和公共汽車。
就像剛剛看見的那輛車廂上噴著外文的大辮子電車,就是從捷克進口的,而和電車相向而行的那輛公共汽車則是從匈牙利進口的,這些車使用了很多年了,很多地方的車漆都脫落了。
陳景年講了半天,小丫頭嗯啊地應承了兩聲,明顯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手被拽住,陳景年看著囡囡。
囡囡一手晃著哥哥的胳膊,一遍揉著腿,開始耍賴了。
陳景年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物質引誘和精神激勵用了個遍也才讓妹妹堪堪走到城門樓子跟前。
“我背你,你的豌豆黃是不是得分我點啊。”
陳景年背起妹妹,托著妹妹的腿,毫不費力地往前走。
“都給你。”
城門洞裏有點暗,溫度也比外麵低了些,囡囡從口罩裏發出的聲音還沒門洞裏吹過的風聲大,她緊緊地摟著哥哥的脖子,悄悄地閉上了眼睛。
“小機靈鬼兒。”
陳景年用後腦勺頂了頂妹妹的額頭,眼前驀地一空,轉眼間就是無盡的金黃和碧綠。
東直門外,五道口。
這裏道路縱橫,不僅有鐵路,還有數條連接著城區和郊區的公路。
從城門口的陰影裏走出來,過了鐵道口和護城河。
土路、馬車、排水溝,樹木、田野、雜草叢,陳景年感覺眼睛像是開了濾鏡和美顏,鮮活的景象一下子就讓他忘了那灰色厚重的城牆和擁擠嘈雜的宅舍。
“哥,我聽見蟈蟈兒叫了。”
“哥,那馬拉粑粑了。”
“哥,棒梗說下雨後在路邊的溝裏能抓到吸人血的王八蓋子。”
“那叫鱟蟲,不吸血的,海裏還有和它長得差不多的,有的像鍋蓋那麼大,血是藍色的,比金子還貴。”
陳景年在一棵樹旁放下妹妹,在妹妹的手心裏寫了一遍“鱟”字。
囡囡點了點頭,轉身又爬上了陳景年的背。
身體弱,還花粉過敏。囡囡不能像棒梗和小當似的見天兒在外麵跑著玩,更多的時間是在家裏讀書寫字。雖然認識了很多字,背了很多古詩,但是童年卻少了最寶貴的一塊。
“哥,你給我做個柳哨兒唄。”
“現在的柳枝兒老了,春天嫩的吹起來才好聽。”
“哥,你再給我編個蟈蟈兒籠子唄。我想抓隻帶刀的蟈蟈兒。”
“帶刀的是母蟈蟈,又不會叫,抓它幹什麼。”
“給小棒梗啊,他家的蟈蟈兒叫得太難聽了。”
陳景年無語地往上顛了顛這個腹黑的小丫頭,把公蟈蟈和母蟈蟈放一起,真有你的。
沿著護城河的河岸走,既安全又省力。
馬路那邊來往的都是套著大牲口的車,不時還有汽車駛過,塵土飛揚地,對小丫頭十分不友好。
“家雀(qiao)兒!”
小丫頭忽然扳住了哥哥的脖子,指著一棵樹上細聲細氣地叫道。
“勒死我,你可嘛兒都吃不著了啊。”
陳景年邊說邊彎腰放下妹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囡囡會意地點了點頭,貓兒著腰看著哥哥往前麵溜去。
陳景年動作麻利,迅捷無聲。
包漿了木柄,綁著雙層的止血帶,末端的小皮兜裏裝著一顆麻麻賴賴的滾珠。
一雙十指纖長、好似女人的手將這把棗紅色的崩弓子拉滿,瞄向了樹上的麻雀。
“唰!”
隨著一片樹葉飄落的是一隻把自己吃得肥肥的、想好好過個冬的麻雀。
其他麻雀頓時四處飛散,唧唧咋咋地留下幾坨鳥糞。
“打中啦,打中啦。”
囡囡一直憋著氣,直到這時才高呼出聲。
“別喊了,一會兒又該咳嗽了。”
陳景年從旁邊掰了一截枯樹枝,牽起妹妹的手往獵物的落點走去。
枯枝敲打著沒過膝蓋的雜草,驚起無數的螞蚱和飛蟲,囡囡舉著小手比作槍式,“piu、piu”地連連發射。
“哥,這個小辣椒兒比我本子裏夾的那個還紅。”
“哥,大雁蝶兒。”
“哥,你給我找樹杈兒粘點蜘蛛網唄,我想自個兒粘螞螂兒。”
“哥,我不想背死家雀兒。”
陳景年抬手摟住一隻蜻蜓,夾著翅膀遞給了最後才把主要意思說出來的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