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話,邢沛也難以抑製地抹了兩把眼睛。
“她去世時,你為什麼不來見她最後一麵?為什麼還這種時候都還要開會?”
“我怕,怕見她最後一麵。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愛你媽媽,我怕看著她斷氣,更怕最後在她眼裏也看不到對我的眷戀。”
邢商榮老淚縱橫,像一顆站在曠野被大雨淋濕的老樹,那麼蒼涼,那麼寂寞。
“我沒有開會,一直在那家醫院的後院,我不敢上樓。”
邢沛哭著提高了聲音:“你為什麼不早點把這些告訴我?”
“你媽媽已經過世了,我不想你把對我的恨轉移到她的身上,她都已經不在了。”
“那你就讓我一直這麼恨你?哪有你這樣當爸的。”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心裏那麼煎熬,對不起,邢沛,原諒爸爸吧。”
邢商榮說著卻不敢看邢沛,垂著頭把眼睛捂在手裏,無聲流淚。一個他愛了一輩子卻什麼也沒得到的女人,一個他原本想捧在手心卻恨了他小半輩子的寶貝兒子。可是他一個這麼成功的企業家,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生,又怎麼能低得下頭,拉得下臉去給兒子做這些解釋。然而等他終於意識到,如果還把自己放在一個強硬的父親的位置上,他唯一的兒子也真的要離開他了。
過了一陣,邢商榮終於平靜了下來,除了眼圈還有點紅,也看不出來他剛剛那樣哭過。他再次看邢沛時,才猛然發現,那個小小的他可以抱在腿上的孩子,在他沒有看到的那些日子裏,已經長成了一個這麼高大帥氣的男人。到現在,他才無比後悔錯過那些本應該在他陪伴下成長的點點滴滴。
邢沛也冷靜了一些,但他還是覺得他爸說的這些一時半會有些難以消化。
“你怎麼知道我媽不愛你?你沒在我身邊的時候,她總在說你的好話,從來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
“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但這種事情,作為最親密的伴侶是很容易體會到的。”
邢沛想起那些稀少的,他們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他想起小時候,他爸回家的晚上,他媽媽總會過來跟他擠在他的小床上。等他大一些,他爸爸回來時,隔壁的房間總會響起兩人低聲的爭吵,第二天起來,就總是發現他爸已經走了。
其實仔細想想,邢沛已經知道和睦的夫妻是如何相處的,就能一眼看出他父母之間缺少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隻不過,過去他以為問題是出在他父親身上,實際上卻是出在他母親身上。得知這一點,他媽媽經年累月的鬱鬱寡歡,除了身體不好之外,也就更能理解了。
“那我媽喜歡的到底是誰?照你說的,她一開始就對你沒有這種感情,為什麼要跟你結婚,還要生下我?為什麼不跟你離婚,去找她的真愛?”
“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她這些問題,我也不想知道這些答案。”
邢商榮站起來,越過麵前的辦公桌,按了按邢沛的肩,“你不要自責,你媽媽不是因為你才留下來,她隨時可以抽身而退,但因為她自己的原因沒有這麼做,生下你也是她的選擇。我跟她是個錯誤,我跟她都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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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秘書帶著裴青還在廠區的咖啡廳喝了兩杯咖啡,邢沛那邊還沒動靜,也不能催。裴青還為了不讓張秘書為難,在對方提議要不要吃個炸雞時,便點頭說吃。
兩人坐在就餐區,沉默地啃著一隻油膩膩的炸雞,導致下班過來想買炸雞的工人們都不敢堂食,趕緊打包好走到炸雞店外麵蹲了一排。
炸雞好不容易吃完,張秘書已經沒有更多招使了,無奈提議問裴青還要不要再去逛逛廠區,得到裴青還的禮貌拒絕後,邢總的電話才終於來了。
四人在廠區大門口會麵,邢商榮就說再帶邢沛去看看集團總部的大樓,請他在那邊吃個晚飯。那地方邢沛知道,離天寶也不太遠,偶爾坐車還會從那片CBD路過,遠遠就能看見大樓頂上掛著的四個字——商榮集團。
張秘書把車開了過來,接著下車拉開了副駕駛的門,三人站著誰也不準備進。磨蹭了好一陣,裴青還看邢商榮還裝傻充楞舉目望天,隻好自己坐了進去。裴青還動作後,邢總才拉開後車門,讓邢沛先上了車,才坐了上去。
因為有裴青還在,車廂裏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邢總隻和張秘書說了一點工作上的事,後半程大家都沉默下來了。
邢總敞腿坐著,手指在膝蓋上一下一下緩慢的打著節拍,時不時側目看一眼邢沛。說起來張秘書在電視上看到邢沛的第一眼,就說他像自己,邢商榮以前還沒怎麼注意,這會兒倒是越看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