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依舊未停。♀
灩姬拖拽著滿臉不情不願的敖滄在廊下一陣猛跑,才堪堪追上李煊的身影。
灩姬盡量無視府中下人們對她以及她身後敖滄的異樣目光,緊挨著李煊,壓低著嗓音問道:“君上,你這是去哪?不是去尋彌若嗎?”
她瞅了瞅兩側愈來愈幽深的景致,分外不解,“怎麼走到秋心苑了?”
秋心苑是李闋長子李煒的正妻,薛氏的住所。對於這位守寡多年深居簡出的大嫂,灩姬並無太多印象,隻有年節時才偶爾見上一麵,素日裏就一個人待在秋心苑裏,吃齋念佛,比庵堂裏的姑子還要虔誠上幾分。
灩姬想不明白,李煊不出府四處尋訪,卻來了這麼個地兒?莫非薛氏就是那個厲鬼不成?
走在前頭李煊似乎知道灩姬心中所想,徐徐道:“嫠女身形易散,在人間久待不便,定會尋個怨氣頗重的凡人宿主。”
李煊推開未鎖的院門,掃了一眼蒙蒙雨簾下草木繁盛的花苑,逡巡的目光落在院牆角的一處不起眼的井口上,眼眸微微眯起。“就近而言,這裏是她最好的選擇。”
敖滄跟著湊上前,環顧了一圈裏頭的花花草草,隱隱綽綽的藤蔓後,是幾處小卻精致的屋舍,樸素但並無陰寒之氣。
他不禁訕訕揶揄道:“鬼君果真高見,這裏還真是個藏鬼的好地方,怨氣重得連草都長得這般好。”
灩姬沒好氣地瞪了眼敖滄,“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敖滄正欲反駁,卻聽那正前的屋門吱呀一聲,帶起一陣涼涼的風,再夾著雨絲迎麵飄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噴嚏。
敖滄剛剛揉完鼻子,一抬眼,就瞧見著正前的屋門後立著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冷不丁地被嚇得一蹦三尺高,“鬼啊!”
灩姬嫌棄地都不願再看他,“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龍?敢情泥鰍都比你膽大點吧。♀”
“大嫂,”李煊倒是沒有忘了禮數,朝那個蒼白瘦弱的身影一揖,“貿然而來,還望大嫂寬宥。”
“二叔攜弟妹登門,必是有要事,不如進屋相談。”薛氏朝李煊欠身還禮,聲音素淨無波,抬首時目光又落在灩姬身後的敖滄身上,“這位是……”
李煊不鹹不淡地接過口,“倒是不巧,內兄前來探望靜如,還是讓他們兄妹二人多說幾句體己話吧。”
“靜如,你就帶兄長去瓊花亭稍坐,我稍後便來相陪。”李煊一麵說著,一麵轉眼淡淡地瞥了瞥灩姬。
片刻前愣神的灩姬登時會意,朝薛氏莞爾一笑,“嫂嫂見諒,改日再一同品茗。”說完,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不明所以的敖滄離開了那個氣氛詭譎的院子。
薛氏看著兩個走遠的背影,素來神情寡淡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聲音卻一改之前的溫和,瞬時變得淒厲瘮人,“縱是變成**凡胎,鬼君的膽色依舊可嘉。”
李煊恍若未察一般,負手信步地走入窗簾緊閉未點任何燈燭的屋中,施施然地在廳堂的下首位置坐下,才不急不緩地抬眼看向麵容漸漸森寒的薛氏,鏗然吐字,“放了她。”
“三百年了,鬼君你依舊這麼自以為是!”薛氏原本嫻靜平和的五官,頓時變得分外猙獰,從袖口處湧出無盡的黑氣,像無數隻扭曲變幻的手,將李煊的四肢車裂一般地拽起離地,哭號聲撕心裂肺。
“放了她?當時你為何不放了我!若非你的冷血無情,硬生生拆散我夫妻,王郎如何會鬱憤而終?若非你的處處相逼,他怎會寧可輪回轉世,也不願再見我!”
李煊冷眼看著漸漸露出原形的嫠女,毫無情緒地緩緩開口:“他的陽壽已盡,此乃天意,我亦無法更改。他不願見你,隻因他狠毒了你的欺騙,人鬼殊途,豈是一張人皮就能改變的。”
“不!”嫠女仿佛像是被尖刀戳到了心口,黑氣四散遊離,淒厲的嗓音奮力嘶喊著:“你撒謊!王郎憐惜我尚嫌不足,如何會狠毒我……”
“他當時愛的,隻不過是你從旁處得來的那張人皮而已。”李煊幽幽眼底的一絲憐憫稍縱即逝,殘忍無比地撕破嫠女的美好幻想,“你忘了,他當時看見你真容時的模樣了麼?”
嫠女身上的黑氣一滯,她怎會忘記,那張她愛到骨髓裏的溫柔麵容,在看到她人皮下真身的那一瞬流露出的,是無盡的驚惶恐懼,還有極端的嫌惡與惡心。
“他,實際上,是被你嚇死的。”李煊看著麵前沒有五官甚至連尋常四肢都沒有的可怖黑影,一字一頓道:“是你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