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吾兄,見字如麵。
這封信,不知你是否會看到,什麼時候看到,但想必這時候,我已然離開。
信中之言,很久之前便想同你講,一直不得機會,亦覺無從開口。
我本名嶽桑落,是父親為我取的名,我很喜歡。
桑落原是一種古酒,因母親善釀酒,尤善桑落酒,故父親為我起名桑落。
自從身世被曝出,自我住在西山別院後,你就再也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你總是喚我姑娘,或是雪凝。
雪凝之於我,卻是恥辱。
九歲那年,被嬸娘賣入瘦馬行,因著心中廉恥,我不肯再用本名,故起名雪凝。南邊少雪,但雪花自來潔白剔透,我渴望純白幹淨,如雪花晶瑩凝結,是以叫自己雪凝。喵喵尒説
然身在欲望漩渦中,如何能落得一身幹淨。
幸得許家二少爺宸楓相救,十一歲那年,我進許府為婢。後因宸楓少爺偏愛,頗是過了兩年無憂生活。
你從前說我涼薄自私,依附男人過活,這話的確不錯。
若非宸楓少爺性情偏執,掌控欲極強,又頻繁對我身邊人下手,我萬萬不會趁著許家上一代家主去世時偷跑出來,繼而陰差陽錯,撿到太夫人給本家族人的信箋,冒充落魄親戚,千裏迢迢來相府投奔。
這才有了後麵與太夫人的約定,和騙你之事。
雪凝渴望重新依附男人,這個男人那時變成了章相。
我的確起過勾引章相的心思,那日落水,也的確是我精心設計。
可命運弄人,我走錯院落,遇到了大公子你。
因幼年所受之苦,對於情愛,我向來嗤之以鼻,甚至拒之千裏,然而偏偏叫我遇到了你。
那時的我,何等的蠢。
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自以為對男人了如指掌,能夠順利通過你,完成與太夫人之間的約定,完成身份的逆轉。
然而,真心唯有真心可換。
在與你虛虛實實的相處中,不知不覺我早已動心。
或許是你送我那些碩大昂貴而醜陋的首飾時,或許是你挺身而出護我周全時,甚至是你每一次輕揉我發心的時候,心裏用堅冰豎起的高牆,被你用熱情一次次地融化。
我逃避過,拒絕過,甚至想要隨便找個男人嫁了。
也是你,一次次地將我拉回懷中,一次次給我炙熱的愛戀,叫我相信,情愛的可貴。
終於,我以為我真的能夠觸碰到叫幸福的東西……
然而,謊言要付出代價,撒的謊越大,收回的利息越高。
被當眾揭開真相,我從高處狠狠墜落。
說是粉身碎骨也不為過。
那些不光彩的過去,那些急於隱瞞的曾經,一瞬間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在相府的廳堂,前一刻我還手握賜婚的聖旨,接受眾人的讚美,是全京城最叫人豔羨的姑娘,下一刻,卻成為眾矢之的,像是不潔之物,叫人不齒不屑。
我深深自卑於自己的經曆,又虔誠地感激你的包容。
因為你的原諒,我當時認定,哪怕是一輩子做章熙不能見光的外室,我也甘之如飴。
是的,之於感情,感激才是我當時對你最大的情感。
可你給我的卻遠遠超出預期——
穿上嫁衣的那刻,是我這一生最接近幸福的時刻。
像是一個已知宿命的夢,你再一次知道了我的欺騙,夢境破裂,婚禮也沒了。
我沒法再嫁給你。
從那時起,我便有些累了。
在我仰望四四方方的天空,整日整日枯坐的時候,我常常在想,若是你沒有遇到我,人生是不是會輕鬆許多?
你永遠是那個,高昂著頭,清貴傲慢的大公子。會遇到一個像秦小姐那樣的淑女,陪伴你,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地走完一生。
而雪凝,根本不該出現在你本該輝煌燦爛的人生中。
她不該是你的汙點。
所以,我想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