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敢說就敢當(1 / 2)

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時節,萬物複蘇。

陰雨連綿大半個月後,天氣終於放晴,南祁京郊東南處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鳥語花香,一派春和景明之象。進山的車道在某次大暴雨後出現多處坍塌,車馬尚不能通行,但卻擋不住慕名而來的虔誠香客。

進香隊伍中,一名紅衣少女格外惹眼。

她的步伐時而快,時而慢,時而駐足四下觀望,毫無章法,給這崎嶇的山道增添了幾分靈動活潑之感。

春日的陽光透過樹蔭揮灑而下,照在她發間鑲著紅寶石的赤金發簪和繡著金線蓮花的紅色襦裙上,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她清麗而嬌俏的麵容也逐漸清晰,卻是掛著一抹不同於其他香客的譏誚和不耐煩。

於她而言,這世上如果還有什麼比關在閨閣中學女紅更無趣的事情,那便是到佛寺進香了或者去道觀清修了。

隨身跟著的碧衣侍女察覺到她逐漸轉壞的情緒,佯裝上去攙扶她,小聲安撫道:“姑娘向來堅韌,且再忍耐一下,等到了護國寺,我一定給你做一碗涼涼的龜苓膏吃。”

紅衣少女掃了她一眼,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望梅止渴”這個詞,心中頓時窩了一團火,遂乜了對方一眼,悶悶地說:“雲溪啊雲溪,你願意自欺欺人就算了,可別覺得我更你一樣傻。從進山開始,這句話你都說幾遍了?走了這麼久,我可是連護國寺的大門都沒看到呢!別以為一碗龜苓膏就可以忽悠我。”

“那……兩碗?”名喚雲溪的侍女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她想了想,朝著四周看了看,前後兩米之內除了她倆再無旁人,這才悄悄將伸出來的兩根手指變成了三根,壓低了嗓子試探著問:“要不……三碗?”大概是怕對方反悔,她趕緊又強調,“三碗已經是極限,不能再多了。這龜苓膏雖然滋補,但吃多了不好,姑娘還是不要貪嘴。”

“……”

紅衣少女被她氣得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我那是在嫌少嗎?”

雲溪一臉迷茫:“那姑娘是還想吃點其他的?”

遂作出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

“你……”紅衣少女氣結,覺得自己再跟雲溪計較下去挺沒意思的。隨後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製住心中的不快,無比沉痛的說:“早知這裏如此無趣,我還不如在府裏禁足呢。”

雲溪尷尬之餘不由得皺了皺眉:“姑娘又說胡話了,這大好春光,哪有人天天想著被禁足的?”

紅衣少女沒理她,黑著臉繼續往前走。

雲溪訕訕的笑了笑,討好道:“護國寺乃我朝第一佛寺,香火鼎盛,風景獨特,今日隻是不湊巧遇上了車道塌方,才委屈了姑娘要步行上山。禮佛最講究誠心,心越誠,佛祖就越眷顧。姑娘就再忍耐一下,走完這一遭,回頭禁足令也撤了,你想去哪兒都容易些。”說著她又湊近了些,小聲提醒,“郡主可在後麵看著呢。”

紅衣少女聞言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由幾個侍女和護衛簇擁著緩緩前行的華裳婦人,默默歎了口氣。

那婦人正是雲溪口中諱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她的母親——南祁越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先帝親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出身恭王府,本名鍾玉卿,乃已故老恭王鍾敬獨女,繼任恭王鍾瓚胞妹。鍾玉卿其人容貌端莊,氣度不凡,年輕時就名滿京城。如今雖已年過四十,卻依然華姿不減,舉手投足間皆是歲月沉澱後的沉著與大氣,溫婉矜貴中又帶著幾分身經百戰的淩厲與豁達。走了這麼遠,與她年紀相仿的人大多已氣喘籲籲,唯有她麵容平靜,舉止沉著,如同在逛自家後花園。

可就是這麼一個時刻端莊得體、思慮周全的人,近一個月來卻不知為何總是憂心忡忡、不苟言笑,甚至不顧氣候惡劣,堅持帶著一眾人馬翻山越嶺來進香,實在匪夷所思。

想到這裏,紅衣少女眯著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勢險峻,入山的石階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條長龍,潛在參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高大巍峨的護國寺掩在茂密的叢林間,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世人皆言神佛聖明,命途天定,而她卻覺得虛妄之言不可信,每個人的命運應該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才不算白活了一世。

“母親就是太相信這些了,她若是能明白世間本無神佛,人定勝天,便也不會如此惆悵和患得患失。”紅衣少女說到這裏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往事,又是一聲歎息,稚嫩的臉龐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紀的通透,“與其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無用之處,倒不如求自己。”

“你可小聲些吧。”雲溪再次提醒。

作為貼身服侍的婢女,雲溪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性——不過是心直口快發泄一下情緒罷了,大事上還是非常講規矩、顧大局的。所以她聽了一路的抱怨,也耐著性子安撫了一路,生怕被鍾玉卿看出端倪來。然而此刻聽了紅衣少女這番話,她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素來禮佛,要是聽了你這番說辭,隻怕是要氣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