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身下砂礫摩擦著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感,眼淚和其他體/液混在一起,在陽光下炙烤著,糊成一團。
“遺體,遺體……”
渾渾噩噩間,這個名詞被不斷地重複。代表“奇跡”的這個概念,讓我的大腦回想起很久遠的時候,他們給我講述故事的神情:
“你會喜歡神的存在嗎,我的寶貝。”母親輕輕抱著年幼的女孩,身邊是翻開的《神譜》。剛剛結束的談話內容是以宙斯為開端的神係,一個個拗口的希臘語名字從她含笑的聲音裏緩緩流出。
一邊的父親包容地看著這裏,他是一名外表冷硬但內心良善的軍人,默許了妻子對幼兒的教育。
“我們是人,為什麼要喜歡神呢?”
女孩回答了母親的問題,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父親的驚訝暫不必說,母親聽完卻是非常驚喜地把人一把舉起來。銀發的女人曾經來自某個宗教至上的國度,當她逃到這個宗教意識淡薄的國家時,沒有想到自己女兒真的繼承了她的“叛逆”。
“我的好女孩說得對,”母親說,“‘神’的更迭代表的是人對認識的不斷更新。無論是一神教還是多神教,神,本質上是人創造出來的。”
年幼的孩子還不明白這番話的大逆不道,她咯咯地輕笑著,看見父親心疼地摟過母親,“現在給她灌輸這些是否為時過早了呢。”
母親搖搖頭,她是一個敢於逃離“信仰”的勇者。在一點點教女孩寫出自己名字時,一個事實就已經定格了:“人大於神”的概念就存在於這個孩子身上,她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份期望。
“還是反抗的勇氣。”
……
“我叫塔蘿絲·塔爾…”沙堆下的聲音模糊不清地說著,“來源為希臘神話裏,五大創世神之一的塔爾塔羅斯。”
“即便以神為名,神也未將懲罰降於我身。”
“所以、人、從來就是高於神……”
“唔,噗——!”
吐出一口血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吐字不清地念著。那嘴裏的話語和心裏的話語重合著,在不遠處屬於聖人遺體的地方出現,更像是奇跡:“永遠…高於…神!”
過去的時光裏,有人曾經這樣對我說,“我曾告訴過你遺體的存在,最為珍貴的那位在海的另一端。他是行走的‘神跡’,但塔塔,不要忘記你是一個人。”
她也曾歇斯底裏地喊著,“塔蘿絲!他已經不再是你的父親了,隻是一個為了國家而奔走的機器!永遠不要因為背負什麼而去那裏,你的心太過柔軟了,塔蘿絲,媽媽求你!”
最後她選擇在生命垂危之時告訴我,“人的靈魂漂亮嗎?看到閃亮在精神海洋裏的我了嗎?”
“所以啊,你要過得更好,比我一直祈禱的更好!你才是自己的‘神’!”
“啊——!”
“啊啊啊啊!為什麼到現在、現在,我才想起您流淚看著我的樣子?!”
我在心裏哭著,眼角的液體不斷流進了空蕩蕩的殘骸中,“抱著一腔自我犧牲而來的愚人,直到此時,才發現她的‘瑪利亞’一直在保護著她嗎!?”
多麼遲滯的痛楚啊!
“咳咳咳——”
用手支撐起身體,我的眼前是那女子輕輕包裹住珍寶的姿態。耳邊傑洛的呼喊隔著不是很遠的距離,喬尼的氣息也在不斷接近著——
隻有那樣堅韌的靈魂才有可能被“遺體”選中吧,喬尼和我之間的差距。
“所以我該做自己的‘神’了,萬幸還不是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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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費力地移動過來,沒有動用他的愛馬。當喬尼氣喘著停駐在我旁邊,我發覺自己已經能平靜麵對他及遺體了。
“我想為你整理一下。”喬尼說,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見人沒有反對,他用一雙覆蓋了大大小小繭子的手細心地為我拭幹水漬、梳攏頭發、抹掉沙粒,最後在眼角處稍微停頓。
“——”
一個不帶任何情感的吻落在那裏,我終於恢複了語言,笑了一下:“這是美國男孩安慰人的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