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對所有人的感情都向來單薄,他對自己上一次情緒失控的印象還停留在極遙遠的記憶裏,對所有的事情他永遠都是冷靜而克製的。
隻隱約記得有人同他說過,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一旦沾上都是斬不斷的羈絆。
一路上算不是順暢,正是下班的時候,路上堵的水泄不通,沈琛能聽見身旁急促的喘息,身邊的人像隻暴怒的獅子,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沈琛難得心緒不寧,頭一次,陶恂身上的焦慮幾乎要蔓延到他的身上。
轉彎的時候險些錯眼看落了一個紅燈,他反應不慢,發現不對後立即刹車,前麵是一輛麵包車剛剛停下,車輪與路麵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沈琛腦子裏突然有一瞬空白,然後感覺到身邊有人猛地撲了過來,死死壓在了他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沈琛覺得他處在一個虛幻和現實的交界處,耳邊是一片轟鳴和嘈雜,然後聽見有人在喊他。
“琛哥?琛哥?!”
抬起頭來的時候剛好能看見一片快速離開的陰影,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聽見另一個幾乎要敲破耳膜的破口大罵。
“臥槽,長沒長眼睛?上趕著投胎是不是?”前麵的車主剛剛死裏逃生,嚇的臉都白了,摔了車門下來,哆嗦著就拿腳踹車門。
其實就是看著驚險,幸而在最後一刻刹住了車,兩車之間還差了有一米多,根本沒碰上。
陶恂本來心裏就憋著火,這時候被人口不擇言拿話一激差點就要跳起來,手剛移到車門上就被人按住了。
沈琛搖下車窗,語調冷靜的報了公司的電話號碼,他的語氣算不上很好,但還是盡量冷靜自持:“您如果覺得有什麼問題可以打給我的秘書他會盡快過來處理。”
他現在也確實沒有那個心思來管這些事,林舒流產的事勾起了他一些算不上好的記憶。
其實也是車子性能好,最後一刻懸崖勒馬踩實了刹車,中年人也是堵車太久又被嚇了一跳,有些路怒症犯了而已,車裏的青年看人的眼神極冷沉,身上自帶著些不怒自威的氣勢,一眼望過來再大的怒火都跟一桶冰水潑下來一樣,消了個七七八八。
就是想撒潑犯渾這也不是應該找的對象。
“去你媽的,有錢了不起啊?”司機罵罵咧咧的又添了兩聲,心裏大概還是不能平靜,然後就看見一個中年女人從車窗裏探出半張臉來,用方言柔聲說了一句什麼,男人臉上最後一點不滿也散了幹淨,最後瞪了沈琛一眼,加快腳步回去了。
沈琛往後靠了靠,剛才方向盤打的太狠,驟然放鬆下來後整條胳膊都有些發麻,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攥著陶恂的手腕,男人的手腕算不上纖細,能清晰感知到手骨的形狀,骨骼修長。
“琛哥”陶恂沒敢去掙,好半響才敢試探著喊了一聲。
那一刻陶恂幾乎是有些不安的,透過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他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外表一直沉穩冷靜的人似乎是在細微的顫抖。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還是明智的沒有下車,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轉手想要握住搭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
沈琛的掌心覆了一層薄汗,如果不是真的握住,幾乎不能相信他心中其實也是隱有懼意的。
那隻手握上來的一瞬間沈琛眼睫顫動了兩下,他能感受到溫熱修長的掌心覆蓋在他手背上,按他以往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允許有人在這個時候靠近他的。
他沒睜開眼,手上卻陡然用力,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反客為主,把那隻手緊緊壓在座椅的扶手上,掌心朝下,五指收攏是一個凶狠掌控退無可退的姿勢。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他積壓在心裏的,那一點像是衝破牢籠的恐懼。
沒有人對死亡毫不在意,哪怕他早已死過一次。
死亡對他來說是籠罩在頭頂的陰影,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仍然沉在那片無盡的海域裏,從未出來。
或者是更久之前,在那個下著大雨的黑夜裏......
陶恂就一直被他壓著手掌按在座椅上,整條手臂都繃在那裏,分毫不敢動彈,良久,一直等到沈琛呼吸趨於平靜,才試探著又喊了一聲:“琛哥?”
他不知道是哪裏觸碰到了沈琛不能觸碰的東西,但這個時候他不能問。
他隱約能感覺到沈琛心裏藏著許多事,關於生死,關於曾經或者過去,但沈琛不說,他也就不問。
哪怕他對所有事一無所知,但是這時候是他在琛哥身邊,這就夠了。
沈琛是怎樣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讓琛哥在他麵前露出情緒失控的時候,已經很不容易。
沈琛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方才還激烈動蕩的情緒已經完全收斂,眼中又是與平常別無二致的鋒銳冷靜,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個錯覺。
他有一張偽裝的近乎完美的外表,隻在接近生死時泄漏出一絲,然後迅速收回不留痕跡。
隻有仍然抓住陶恂的手留下了些許痕跡。
剛才的那一瞬他用力的力氣才遏製住自己,此刻驟然鬆開的時候才發覺手上用力過重,陡然鬆開時陶恂手抖了一下,卻沒出聲。
沈琛將將鬆開的手頓了一下,剛想折回去,陶恂已經自覺把手縮了回去。
“琛哥,沒事吧?不然換我來開。”
沈琛那樣克製的人,情緒少有的失控,陶恂雖然不會多問,但擔心還是難免的。
“沒事兒,”沈琛把目光從陶恂胳膊上移回來,重新摸上方向盤:“林舒是在第三醫院?”
陶恂突然有點不太確定:“應該是......”
“......”沈琛按了按眉心,無奈:“下次記得別摔手機。”
林舒現在還在醫院,陶恂也是真著急,先前急瘋了摔了手機,現在不知道情況,沈琛這轉移話題的手法並不高明,但擋不住關心則亂。
剛才那事兒就這樣舉重若輕的揭過去了。
剩下的一路還算得上順利,堵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車,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暮色低垂,冬日裏寒風凜冽,醫院裏算不上安靜,經曆生老病死的場所悲喜也不過轉瞬之間。
許巍在外麵等著接他們,看得出來在外麵站了有一會兒了,臉上很難看,醫院裏不能抽煙,因此他手裏的煙沒點火,隻是撚的稀爛,看見陶恂從夜色裏趕過來的身影,臉上的神色才勉強緩和了一些,把煙頭扔進旁邊垃圾桶裏,沒說話,隻是向前帶路。
林舒的病房在七樓,電梯上行的時候氣氛莫名的有些壓抑,許巍身上一股子煙草味,像是硝煙餘燼的味道,陶恂率先開口,問了句怎麼樣了,許巍喉結動了動,半響搖了搖頭:“不太好。”
沈琛大概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孩子沒保住其實還是次要的,章宿那樣的混球,林家說不定根本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但是林舒的身體一直不好,這個不太好,恐怕是林舒身體出了些問題。
但這種事不能拿在外麵說。
事實上,也沒時間多說,電梯門已經開了。
醫院常年亮如白晝,空氣裏有藥劑的味道,略微有些刺鼻,出電梯門一眼就看見了林朝,靠在牆壁上,神情陰沉,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看見陶恂和沈琛愣了一下,好半響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