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溫和慈愛的不像話,當真像是一個疼愛孩子的父親,在語重心長的同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交心。
他甚至站起來,企圖撫摸沈琛的頭,然後被沉默站立的青年避開。
青年看著他,眼神裏沒有冷硬的情緒,隻是有一絲探究的意味,避開的姿態說不清是下意識躲避還是刻意的疏離。
好在此刻心中一片柔軟的沈昌民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他其實自己都清楚,若是和他的仕途相比起來,他絕對隨時可以讓這個兒子去聯姻,但現在一切順利的出奇,他也就不吝嗇自己的一點慈父之心。
沈琛那一通電話其實也占了不少重量,那是他第一次主動打電話回來,沈昌民當初給了他電話號碼不錯,但心裏就沒打算過接到那個電話。
他以為那是沈琛在聯姻談崩後的示好,是兒子向他低頭的表現,他受了那個驕傲孩子的低頭,於是一向冷硬的心髒都微微發起燙來。
多麼難得。
如果換成沈叢就絕沒有這樣的可能,哪怕他那時心情確實非常好也不可能,因為沈叢從小依賴父親,期望得到父親的喜愛,而沈琛永遠冷眼旁觀著不肯低頭,少見的一次就顯得彌足珍貴。
走出別墅的時候沈琛換回了自己的衣裳,他自己的衣裳料子其實並不如沈昌民拿來的高檔,但穿著至少不會心裏不舒坦。
換下來的衣裳隨意丟在沙發上,等會兒會有打掃的人過來收拾,他對自己的東西向來整理整潔,前提上那是自己的東西。
沈昌民的態度模糊不清,直到最後也什麼都沒多說一句,隻是讓他以後有時間多回家裏吃飯,若是忙起來打個電話也好。
回來受劉思麗的冷眼,他那個隨身電話肯定不能隨意打,忙起來沈昌民的位置比他忙的多,打電話?打過去由秘書讓他稍等六個小時?
沈琛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帶著兩分譏諷。。
他的情緒不太好,這一夜就沒去醫院,一個星期過去陶恂已經好了許多,不用他時時刻刻守在一旁。
這一夜他做了很多夢,夢裏他還是六七歲的小孩子,母親是老師,他開家長會的時候母親正在給大他兩年紀的學生開家長會,年紀尚小的孩子被老師責問為什麼沒有家長過來。
他一個人去學校的亭子打電話給父親,秘書說讓他等一等,他就真的在那裏等了,等了半天,等到家長會都開完了,腿都麻了都沒等到父親,直到門口的老大爺給他母親打了電話。
他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所有孩子都有家長在身邊的時候,他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在門口等他父親有時間接電話等了六個小時,後來他就不再給他父親打電話了,因為六個小時實在太長了,長的讓他覺得自己沒有信心再等一次。
不,他後來還是打過一次的。
上輩子最後窮途末路的時候,他拋棄尊嚴給他父親打過電話,想過求救,想過質問,或許隻是想在他最後的時候給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打個電話,聽聽聲音。
那是性格桀驁不馴又陰翳的青年曾經為數不多的,可笑的惦念。
這一次沒等六個小時,隻是漫長的忙音而已,沈昌民為了他的仕途將他拋棄的徹徹底底,生怕通一次話聽一句遺言都是他政治上的誤點。
並且是有預謀的拋棄。
醒來的時候房間一片漆黑,已經在一個星期裏適應了醫院的通亮白光,青年有一瞬不適,黑暗裏隻能聽見青年微微的喘息,像是從噩夢的地獄裏爬了回來。
與他曾經那些經曆相比,沈昌民此刻的示好就顯得可笑極了,他和他血脈相連,兩輩子加起來前前後後做了這個人三十多年的兒子,他對那個仕途高於一切的男人看的清楚明白。
他出去洗了個冷水澡,冰冷的水流將所有的熱氣和翻騰都壓的幹幹淨淨。
這個時候遠沒有到天亮的時刻,青年端起床頭櫃上的水喝了一口,他有些睡不著了,隻能略微睜開眼睛看著窗外,天色將明未明,一片混沌。
青年修長的手指攏著透亮的水杯,掌心是一片濡濕的冷汗。
沈琛睡不著,陶恂這一夜也絕對算不上好過。
九月的天,白天太陽大的能燙傷皮膚,晚上也是悶熱的讓他受不住,他自己身體都沒怎麼緩過來,依靠著醫院的牆壁,哪怕醫院空調常年不關,背後也已經被汗濕,寬大的病號服皺巴巴的貼合在身上,將瘦的不成形的脊骨勒出一條羸弱的線條。
他說為什麼爺爺一直沒來看他,媽那哭哭啼啼的性子怎麼可能瞞住老爺子,老爺子精明成那樣,現在陶家看起來是他爸的天下,實際上老人們看的還是老爺子的麵子上才聽著兩句,這些天他在陶氏看的明明白白。
前幾回說幫著琛哥恐怕也是老爺子的意思,他爸中規中矩但缺了老爺子的魄力和閱曆,老爺子雖然不管太多事了,但關係網上外麵認的還是陶家的老一輩。
不是說他爸不行,而確實是缺了老爺子不行,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上麵的那一位出事了,換屆選舉馬上開始,甚至連遠走海外的陶家分支都上趕著回來了。
所有的事兒突然就這樣一下子聚集到了一起,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自己家裏也不平靜,小侄女還沒滿一歲,他和老爺子就都在這時候進了醫院,他哥又不是從商的,第三代青黃不接的問題還是在這兒。
陶家世家底子,家資豐厚是一方麵,手裏的資源更是一塊巨大的肥肉,有多少惡狼虎視眈眈的盯著了,就等著他們鬆懈那一刻就衝上來把陶家撕碎了嚼幹淨吞了。
他知道老爺子病重的事兒得瞞著,這病也不是突然就來的,前幾回他陪著琛哥回來的時候大哥就說過老爺子身體有點不大好,他那時候還覺得是老人家體弱,沒多想,也沒人告訴他究竟怎麼樣。
得瞞著,可是能瞞住嗎?老爺子得治療得專家會診,得弄國外最好的儀器和醫生,許家已經知道了,其他人能不知道嗎?就算消息封的嚴,該知道的高層恐怕也都已經知道了。
外麵現在是什麼情況?他以為自己病了能安安心心的休息一個月,他爸媽大哥就一句話沒跟他說,家裏出再大事兒都隻讓他好好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