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內憂外患從來都不隻是說說而已,陶知行在外跟周家鬥的你死我活,等著好不容易把外患暫平,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內亂就開始了。
陶勤作為陶家最接近嫡係的一支,手裏掌握的股份其實並不少,旁係和一些被陶老爺子打壓了一輩子的老家夥從這次危機中看見了希望,想趁著陶家元氣大傷的時候來改朝換代。
爭權奪利是永恒不變的話題,總有人願意為著付出一切。
陶知行坐在公司的頭一把交椅之上,手裏捏著那遝厚厚的財報,眼裏有些疲倦的嘲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可厚非,隻可惜過於鼠目寸光,全然沒有看見唇亡齒寒的下場。”
你在外麵拚死拚活的爭鬥,回頭的時候看見自己家已經被一把火燒了,任憑誰都不會好過,與此同時,陶家老爺子病重的消息再次傳出來,給陶家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局麵再次蒙上一層陰翳。
陶勤帶著陶家一些從內裏開始朽壞的老家夥們開始公然跟陶知行叫板,妄圖在這時候翻天,進行陶家內部的利益重新分配。
在這時候周家也再次下了重手,甚至連沈昌民都有意無意的開始了局部打壓,但真正壓垮陶知行的還是因為一場車禍。
陶器在開車帶陶恂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就在陶家不遠處,陶夫人還在家裏等著兒子們回來,結果等到了車禍生死不知的消息。
原本隻是平平穩穩的開車,陶器做事穩重,車速一直不緊不慢,卻突然在拐角處被衝出來的一輛車撞上,車頭直接撞飛了護欄,撞進了花壇裏。
司機肇事逃逸,被抓回來後查出來是酒駕。
兩個人雖然都沒有生命危險,但也傷的很嚴重,陶器的肋骨被撞斷了兩根,陶恂因為新傷加舊傷在醫院裏昏迷了三天都未曾醒。
都說差一點人就沒了。
沈琛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沈昌民下棋,其實到了這一步差不多就已經快要塵埃落定,沈昌民前段時間的匆匆忙忙也暫時中斷,已經能有額外的時間按時下班回來指導沈琛。
現在所做的就是靜等結局落幕。
李渡說完這個消息後就在一旁垂首靜立,沈昌民還在琢磨著如何落子,像是根本沒有半分關心,沈琛卻敏銳的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注目。
他碾著手裏的棋子沉吟了一下,落子。
沈昌民眉眼溫和了一瞬,誇了一句:“好棋。”
沈琛沒有答話,這場棋下了一個多小時,他耐心足夠,也確實穩妥,沒有輸贏,隻是平局,既不會顯得他因為這個消息慌了手腳,也不會顯得他急迫的想快速結束這個局麵。
沈昌民很滿意他的耐性,沒有人知道他放在桌下的另一隻手是如何攥緊掌心,一直到把手心都攥出血來。
但哪怕如此,他臉上也是波瀾不驚。
陶恂這場車禍成了壓垮陶知行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這一輩子叫隻有這麼兩個孩子,如今老爺子在重症監護室裏,孫女尚在繈褓,他兩個兒子就險些命喪黃泉。
他的年紀已經大了,人越老總是越脆弱,越護佑愛護兒孫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沈昌民害死一個大兒子,還能毫不猶豫的對另一個孩子下手的魄力,大多數畢竟都是普通人。
也希望兒孫滿堂,頤養天年,不要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苦。
陶恂一天夜裏醒過來了一回,沒有多久又開始昏睡過去,頭一回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還是陶夫人守著,第二次醒的時候已經是夜裏,身上有大麵積的擦傷,左肩骨折,應該還是動了什麼手術,麻藥的時限過去了就開始疼的要人命。
疼痛不僅僅是身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有些疼是能互相牽引著的,他越疼越渴望止疼的藥物,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下去,但是他忍不住
他像是一隻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被疼痛和藥癮逼得快要瘋了,用著所甚不多的力氣想要撕扯什麼,但手腳無力,隻能徒勞無功的從嗓子裏發出低吼。
車禍醒過來的時候神經就像是格外脆弱的,對藥物的瘋狂渴求讓他甚至能忍住身上撕裂骨骼的疼痛想要爬起來四處找藥,然後門被推開了。
“藥......”他從嗓子裏漏出低啞的聲音,身上沒有任何力氣,各種儀器圍繞在他身邊,他隻能盡力睜開眼,看著來人。
病房隻開了一盞燈,在夜裏裏顯得昏黃而不明晰,所以那個過來的人也像是一個一觸即碎的夢。
沈琛。
他整個人突然僵直在了病床上,明明上一刻恨不得對進來的人拚命發瘋要藥物,卻在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陡然遏止一切行動。
就連心裏的癮都好像有一瞬止步。
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這個人了?整整一個月,說好等他回來的,可哪怕他一直等到被捕,等到他車禍,他都沒等到他回來。
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回頭再看看他了。
當初為什麼要回國呢?陶恂近乎混亂的想,一邊想一邊往後縮。
當初如果沒有回來,是不是什麼都不一樣?沈昌民本就是琛哥的父親,他站在那一麵根本無可厚非,他回來了,給過他希望然後絕望才顯得越發深重。
他這麼狼狽的樣子,打架鬥毆,涉黑被捕,暫時保外就醫,甚至於在他麵前犯了藥癮怎麼能被琛哥看見?
他這輩子就沒有比這更狼狽不堪的時候了,琛哥肯定覺得惡心,怎麼能被他看見,本來,本來
“滾出去滾”
他幾乎是在聲嘶力竭的嘶吼,就想著不能讓他看見,然而並沒有任何用處,沈琛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麵前,他意識裏都是模糊的,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清醒著。
後麵的事情陶恂越來越恍惚,他就記得自己在他懷裏瑟瑟發抖,像一隻鵪鶉根本不敢抬頭,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就是一團稀泥不停的發抖,說莫名其妙胡話。
後來藥癮又壓過來,他身上都是傷,根本不能動,隻能用牙齒撕咬他的衣裳和胳膊,像是發泄一樣的亂來,沈琛顧忌著他身上的傷,就讓他咬,一動不動,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後來他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所有的時間觀念在他那裏都是混亂的,疼痛和藥癮折磨的簡直不像一個正常人,一波平息過去的時候他才嚐到嘴裏的鐵鏽味,溫熱的血液在他嘴裏緩慢流淌。
他把沈琛的一隻胳膊咬的鮮血淋漓,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傷到沈琛,他這輩子一直覺得就是自己死了他都不可能會傷著沈琛。
沈琛的手撥開他額頭上因為汗水粘粘著的發絲,他的手溫溫涼涼的,陶恂一身滾燙不住都往他那裏摩蹭,能聽見他在說話,模模糊糊哄著他:“我在這兒......沒事了......”
後來就更恍惚了,他犯完病整個人都虛脫了,卻就是不讓人走,總覺得走了就不會回來,他就一直哄著他睡著,說隻要他不再用藥,自己就不訂婚。
陶恂從來沒有聽過沈琛哄人的聲音,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耳側,他一直看著就是沒有任何溫和可能的人,不管從哪兒看起來都顯得鋒銳,不可接近。
哄起人來的時候聲音卻格外溫柔低沉,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能睡著,睡著了醒來人就會不見了,但最後還是被他哄的昏睡過去。
昏睡過去前他隱約感覺到有什麼落在他唇角,溫溫柔柔的一觸即逝,他的唇因為幹枯皸裂,他很想湊過去,然後一隻手覆蓋在了他的眼睛上,他就莫名的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