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蘇走到迪昂身邊。
“迪昂先生,”她說,“我以為我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安娜蘇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迪昂的眼裏劃過一絲受傷:“我知道。”
他看看馬車,問安娜蘇:“你們要走了?”
“恩,”安娜蘇點頭,“因為趕時間,所以可以請您讓一下嗎?”
迪昂隻是笑笑:“隻是幾分鍾,不會耽誤您很久。”
安娜蘇看著他,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還想說什麼?
迪昂的笑容有些悲傷:“如果我說我是有苦衷的,聽起來很像借口吧?”
安娜蘇沉默。
迪昂繼續道:“自從父親從騎士團退役後,洛克家就大不如前,加之封地連年收成不佳,到最後.....竟落到瀕臨破產的地步。”
安娜蘇吃驚地看著他。
洛克家族當年是能與希斯坦家族媲美的貴族世家,即便是如今洛克家族的名聲還是會讓人對他另眼相看,誰知在這鍍金皮囊的背後竟是如此慘淡的現實。
洛克家族多達有數百人的分家成員,他們像依附在大樹上的寄生蟲,不停向本家索取,直到最終將本家剝削地隻剩下一個空虛的外殼。
但樹倒猢猻散。
當洛克公爵宣布他們的財政困難時,平日那些溜須拍馬的親戚們居然紛紛撇清關係。
“我們還指望著您呢,”他們說,“怎麼可能有餘力幫助您呢?”
這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迪昂痛恨這樣的親戚,也痛恨對此毫無能力的自己。
自己明明是一個男人,卻隻能躲在父親身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護。
洛克家族的潦倒是迪昂永遠不願揭開的一道疤,尤其是不想讓安娜蘇知曉,但如今他卻不得不說,“如果再想不出解救的辦法,到時候父親隻能宣布破產,整個家族便會淪為王都的笑柄。”
“就在這時,你回來了。”
對處於奔潰邊緣的洛克一族,安娜蘇的到來無異於一劑救命藥。
洛克老公爵首先想到的就是聯姻。
即便迪昂不願承認,對於他們而言這的確是最完美的方法。
成為未來的公爵繼承人的丈夫,名正言順收下萬貫家產。
“反正當年愛麗絲·希斯坦小姐逃婚,這本來就是他們希斯坦家欠我們的,”老公爵說,“迪昂,你要抓住這個機會,拿下安娜蘇·希斯坦。”
迪昂自然是不願意的,他有他的驕傲。
“父親,我可以進入騎士團,”他說,“憑借我的武藝,總有一天定會出人頭地。”
但迪昂的請求卻被狠狠拒絕了。
“不行!”老公爵斬釘截鐵道,“你決不能進騎士團!”
從小到大,隻要是他的請求,父親必會滿足,但唯有這次,老公爵卻堅持不讓步。
“迪昂,你根本不知道王國在發生什麼事,”老公爵說,眼裏閃爍著他看不懂的深意,“我不會讓你進騎士團。”
“為什麼?”迪昂忍不住問,“父親,進入騎士團是件多麼光榮的事情!”
“住口!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許是發覺自己的失態,洛克公爵緩了語氣,“你還太年輕...騎士團並沒有人們想象中的輕鬆,一個不小心,就要付出....代價。”
“你是家中的長子,”他拍拍迪昂的肩,“我不會讓你出意外。”
父親說的代價是什麼?
難道會需要付出生命嗎?
但是,如果是為了他的夢想,迪昂想,也許他很欣然樂意。
是的,就像安娜蘇想要成為魔導師,對於迪昂而已,騎士是他一直的夢想。
他想要持著長劍,像個史詩裏歌頌的英雄一樣守護他的國家。
但這個夢想,卻隻是一個夢幻脆弱的泡泡,如此輕易就被父親打破了。
而麵對父親,迪昂隻能選擇順從。
一直以來,他都是人們口中誇獎的對象。
“多麼彬彬有禮的孩子。”
“長大以後一定會是個出色的紳士。”
“看他優雅的舉止,即使皇家的孩子也不會比他更出色。”
人們滔滔不絕地唱誦著讚美之詞,周圍的同齡人都對他羨慕不已。
可是隻有迪昂知道,比起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他更想成為默默無聞的騎士。
但他無法反抗家族。
他已經被父母的期望捆綁住了雙腿。
“迪昂,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迪昂,你承擔著家族的重任。”
一句,兩句,父母那飽含期待的話語,像是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困在原地。
其實他可以拒絕,他可以像安娜蘇那樣,對著父親大聲喊出:“不!”
但他又那麼害怕,他害怕父親憤怒的目光,害怕母親失望的眼神。
他以為自己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但當他要失去那些讚美時,迪昂才發現,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比任何人都想挽留自己完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