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二公子杯酒釋遺憾癡舅爺年夜續舊情
金陵城裏華燈比以往都要明亮。張謙沿途瀏覽,卻無心駐足。
半月前唐玉樹舊疾突發那一夜,淩晨時分順兒跌跌撞撞叩開張府大門,隨下人來到臥房裏聲音啞地說不完整話,焦急慌亂地向張謙通報:“舅爺!唐……唐少爺要死了!”
睡得半懵的張謙一時間在腦中沒對上“唐少爺”這個人物。
可方才聽得動靜還在抱怨“吵死了”的李獷,卻從榻上猛然坐起,頰上的橫肉不自覺地抽動而致使下眼皮半闔,視線因此顯得凜冽而尖銳:“他怎麼了?”
問詢清楚病因之後李獷起了身迅速穿戴,指使張謙先去準備車馬,自己將隨從的大夫從側院裏都叫了起來。
去往陳灘共兩輛車駕——張謙獨自一輛在先;李獷拉著順兒和大夫們局促地擠在後一輛車裏,焦急地討論著沙場上曾有過得此類病例,關於唐玉樹的傷勢,關於病症處理。
張謙聽著也一同焦急,可被排除在事件之外無法分擔任何,也孤獨無措。
快到陳灘的時候李獷和順兒換了車來坐,張謙才得以詢問:“有救嗎?”
“那個傻子——總是把自己作死。”李獷咬牙切齒:“以前就這樣,所有事情都自己消化,疼死都不肯說……現在好了,小事一樁生生拖成大案——就算我帶了一車無常鬼去幫他還魂,都得看閻王爺心情怎麼樣!”
李獷回答著的是張謙的問題,可沒有一絲注意力從唐玉樹身上分離出來。
張謙知道李獷後來負氣趕走林瑯,想把早與自己辭行的唐玉樹再攏回身邊來——是非發生不可的事情——唐玉樹是李獷心頭一束白月光——就算任由這輪月光漂泊在外,就算任由這輪月光落入他人院落了,可李獷不容許這輪月光不被人好生收藏。
張謙對他太熟悉了,以至於他一舉一動,張謙都能猜得出意圖。
……也阻止不了他。
小的時候府邸花園裏一到春夏,便總有些許蝶舞蜂飛。張謙囑咐幼小的李獷,這些蟲子可碰不得:“它們長著刺,會紮手,生疼!”偏執的李獷不肯輕信,必得自己去碰了,最後遭了殃,才懂怯生生地收回手。
如今唐玉樹不肯再接納李獷,一門心思惦記著林瑯。
想必這疼,要更勝過蜂毒無數倍吧。
張謙第一次見到李獷是十七歲那年,那日忘記是為什麼事而被爹爹罰站在書房門前的簷下。
隻記得當時左手是姐姐右手是爹爹,兩人牽著那個早被父親提起過無數遍不日將要接來府中的“可憐的孩子”前來,交在張謙手中:“好生帶他玩兒,不許欺負他!”
張謙滿口答應,衝李獷咧嘴笑。
他性子孤冷,不知是不敢還是不屑於,總之不肯吭聲。
張謙望著這個十一歲的小孩子,臉上掛著漠然的表情——太不搭了,於是在他耳邊悄聲逗他:“你跟哥哥好,哥哥保你不被欺負。可否?”
幼小的李獷突然就笑了,點頭。
張謙從腰間布囊中摸出油紙包好的糖塊,遞在李獷嘴邊:“你喚我一句;喚對了,我就給你吃。”
李獷甜甜地開口:“哥哥!”
那句“哥哥”張謙記得很清楚。
就一句哥哥而已,像是一句咒語,牢牢鎖住了張謙。此後漫長的成長年生裏麵,他不知為何,所做的一切事情,都隻為了努力配得上李獷口中的兄長身份。
李獷的生性冷淡,卻習慣性地會對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