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荷苑(1 / 3)

我想起一個地方,青衣樓左護法的望園。

慕容安喜歡改造各種器具武備,他的望園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有次我甚至看到他造了木傀儡在排兵布陣。這人是第一聰明人,學什麼會什麼。但是老頭子總說他是紙上畫圖。

這回沒用飛的,兩人並肩而行。沉香有時搶前幾步,再轉身倒行著看我。那動人神情,一如那夜在蘭州街頭曼行。經過霧溪,晨氣煙霧散開一片綠蔭,溪邊茂竹清勁,他隨手折一枝插我後領裏,大笑著,又抱住我吻。我恍了一會才回神,敢情公子給他當花瓶了,還不開花的。

望園在溪對麵,走上一條烏木橋,便可在玲瓏曲石間遙遙望見。我對沉香說:“這兒不能亂走,到處都是怪陣。”沉香點點頭,神采飛揚。

果然不能把他悶屋裏。

我看了看他,情不自禁撫上他飛眉修鬢,笑道:“沉香,我喜歡你開懷神氣的樣子,你永遠都這樣。”

橋下碧影成雙,如畫如幻。他歡心一笑。

一路穿怪石而入,沉香被石上一些奇怪圖紋吸引住,看了又看。我告訴他,這是信陵君沒事畫著裝神弄鬼的,那人一整日想些古怪東西,你搞不明白的。

沉香點著頭,兩人繼續走去,前頭數排蒲葵,大葉招展,隱隱有話聲傳來。我與他貼葉而行,似乎是慕容安的聲音,隻聽到這一段:“……暗貨不造分帳,這也是青衣樓百來年的規矩了,你查不到實據,可是來怪我?”

“怪你什麼?把這條規矩廢了!”

“你是想將王海貴砍了吧?他這次使的手段,連我也看不過眼……”

那第二個聲音似是周凜,我趕緊拉了沉香繞內園去,青衣樓左右護法聚一起,向來不會有好事。

慕容安的內園不種花,建了眾多星羅棋布的平台。

台上擺設的全是他奇思妙想改良出來的各型器械,上至天文測儀,下至農耕器具,公子也搞不清他造這些做什麼,以前太無聊會跑來拆整為零,但他沒事人一樣,不幾日又造一個新的出來。還交待下人公子怎麼胡鬧都裝沒看見。

想想都沒勁。

沉香果然來了興致,在平台上跳來跳去,拉著這個問那個,公子懂的誇大幾分,不懂的胡扯幾句。他開始很認真地聽著,後來很狐疑地看著,最後掃都不掃公子一眼,那一邊翹的鼻子眉毛,就擺著早已戳穿公子是個牛皮。

“沉香,難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不知道。”

“那你裝那神氣幹啥?”

他指著個獨輪帶斜刀的車子,道:“我第一次問你,你說這是田犁,第二次問你說是刀車,第三次又說是鍘機,哼!不懂裝懂。”

我糗大了,忙轉另一台去。抬頭一看,高高的斜杆,底下支架絞繩,這個公子認識。立時笑嘻嘻拉過他,“瞧,打城頭人的,石炮。”

還給他裝了石,比手劃腳地解說如何操作有何威力。

沉香在那裏琢磨著,我東摸西弄,拿起一架連弩試了試,又抱起個三龍吐珠儀,正打算給他瞧新鮮,突然高空壓過一道長影,呼嘯一聲,我望去,剛好見到圓滾滾的石頭轟進慕容安的大房子裏。

“笑天笑天!”他轉過身,笑得挺開心。我卻見到青衣樓兩大護法聯袂飛來,周凜一隻大掌擊向他後腦。

頓時魂都飛了,大叫著撲過去。

周凜的掌風刮過背脊,我把他堪堪抱住,滾倒在一邊,撞歪了幾架儀器。

兩人狼狽地爬起來,他被我緊緊護著,完好無損,公子額角卻在刺辣辣地發痛。

“七郎,原來是你在頑皮!”

慕容安的聲音從石炮後溫和傳來,我隻扶著額,吡牙咧嘴。娘的,腫大包了,怎麼見人?

沉香俯過頭,捧住我臉龐,一下一下吹氣。那清香氣息吹上額,吹在傷處,一點點暖洋洋,暖進心窩,我哪還有半分痛。“沉香,你要親一親。”

他果真親過來,還說:“你以後別撞這麼大個包了,疼死你。”

“公子那還不是為你!”

他立時又神氣起來,“那你以後撞大點。”

我斜著眼,慕容安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如春風吹人,“聽說七郎這兩日隻在桐院與美人嬉玩,倒讓人好奇是如何妖媚的女子,把你迷得——”

蒼青色身影在跟前微微一頓,那人的話嘎然止住了。

我稍稍掃去一眼,慕容安神色隻是凝了一下,隨即歎:“七郎這癖好,何時才改得過來呢!”

周凜在他後頭怒不可抑地接口,“未到蘭州我就聽聞你劫了隋王世子,還把他當孌童囚養著,整日正事不辦,隻顧風liu狎耍,如今還引到戎州來!你,你真是色令智昏,鬼迷心竅!”

沉香拽緊我衣袖,顫了一下。

“公子這癖好礙你們啥事了?!”當著沉香的麵,兩人被貶得如此不堪,我要不怒那我也是不食煙火的仙。

周凜鐵青著臉,掃一眼沉香,又掃一眼我,越發暴怒。

“周護法,七郎畢竟是少樓主,不可無禮。”

我眯眯眼,公子怎麼忘了,信陵君對我有慈父情結,哪會給周凜動粗?

“他讓我服了再說!”周凜怒哼。

慕容安微微一笑,“這也怪咱們,怎麼都沒想到,七郎大了呢!”

他就站我身邊不遠,衣袖一揚,忽然拍了下我腦袋,公子一個不妨,被他拍個穩實,心頭別提多窩火。又聽他接著道:“七郎今年都十八了!”

那神情語氣讓我想砸了整個望園。

“你十八歲?”沉香忽然瞧來一眼,輕聲念,“我叫龍笑天,今年十九了。”

我一愣,似乎金湯客棧那一夜,自己真說過這話。怎麼他啥都記不清,偏偏記得這一句!“沉香,我那是順口——”

“你騙我,第一次見麵就騙我。”

“那個……沉香!”

他跳下平台,往園外走,我忙追去,在一架圓紡車旁將他扯住,解釋道:“我娘給我算命,老說我命不過弱冠,所以逼著我給自己加一歲,還要我早晚默三遍,她說這樣可以騙過閻王。沉香,我隻是一時說順嘴了!”

沉香似乎也不是很惱,瞄瞄天瞄瞄地,又瞄瞄左右前後,嘀咕:“你家也真雜!”

我莫名其妙,瞥了兩大護法一眼。上了年紀的人果然頭腦僵木,一個臉沉似鬼,一個沉吟不語,對沉香隻有敵意。心頭不悅,便拉了他出園。

沉香垂著臉,一路扮個假老頭,裝深思樣。

其實這兩日公子早把他識破了,這小子拆穿了壓根是個壞胚子,蘭州那三日,不過欺你不熟,裝模作樣騙你。

瞧他一氣之下,連夜趕我出驛館就知道了,公子那時真蠢。

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那麼士識三日,絕對不能正目相看。

一路走到霧溪,他忽然側臉過來,貼耳說了一句話。

水裏白蘋花點點,飄搖不定。我怔怔睜大眼,看著他越溪離去。

好一會才想起去追他,卻已不見蹤影。

一整個下午就在坐立不安中渡過。大明閣裏少了他玩鬧的笑聲,連丫頭們都沉悶起來。元瓜兒一徑地問畫裏的公子,我憋悶不已,躲帳子裏看他繡像。

要給他知道公子一不見他就對著他的像發癡,這老臉不知往哪擱。但就是忍不住。

不知誰的繡技如此神奇,將他繡得栩栩如生。

那人該多熟悉他,可恨。

正惱惱想著,心中忽地一動,猛抬頭,龍香玉半明半暗的臉貼在紗帳外,不知幾時到來。“你不是在陪娘誦經嗎?”

這兩日娘又在佛堂吃齋念佛,龍香玉被拉了去作陪,我還暗自慶幸,不想她一放禁就跑過來。

“笑笑啊,姐可是去給你求平安。”她探進來,伸指拍拍我額上的包。

我氣惱地掃去,忽然手中一空,那幅繡像給她奪走。

“原來在看香香。人走了,這會在相思。”

她嘖嘖連聲,我急忙去搶,卡著她手臂,兩人滾出帳外。龍香玉一個飛腿旋身,把我甩開,還恐嚇,“乖乖站著,不然我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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