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在天頂飛速飄移,雨頃刻要來。我與沉香跑得要斷氣。
黑衣人越追越近,那顆夜明珠太醒目了,沉香拳在手裏,依然光芒四照。但是沒這光芒,我倆不知要撞幾次牆。
“笑天,還跑多久?”
我望來望去,“咱們找個地方躲起來!”
把他珠子藏起來,轉個方向。夜街一望無際,左右屋舍緊閉,招牌布幡被風鼓得呱呱響,幾個滅了火大燈籠搖來晃去,是日間見到的蠶市街景。
雨一點一點打下,終於望見一條巷口停著數輛大篷車,兩人隨便跳上一輛,劃了布幕,躲進去。沉香還探出頭去看,我把他扯回來。天上閃了一下,照見幾條詭異人影,向隨後追來的黑衣人撲去。
同樣見不得人的裝束,不知哪裏鑽出來。
我從布縫裏瞄一眼。雙方交戰,武功一脈相承似的詭異,招式又大不相同。後來那方的身手猶其眼熟。
像是青蛇。老頭子果然不止安排了八個。
天上又閃一下,風雨大作。
兩人縮著身往深裏挪,但隻挪得一點點,車裏全是高大箱子。我用魚吻撬了一個鎖,摸兩下,抓一把出來揉,居然是蠶絲。又往箱底掏去,沒有它物。於是掏了大半出來,塞在底下箱縫中。
沉香跟著要掏,我把他放入箱中,自己也爬進去。然後合上蓋子,隻用四個銅錢頂出一條縫透氣。沉香在漆黑中抱住我,啾地親了下。
外麵風雨不曾消停,不知誰贏誰輸。
在箱子中聽不到打鬥聲,似乎隔了許久,篷車忽然晃了幾晃,有人在車前急聲說話。我側耳聽了兩句,隱隱約約似是在催促著行車。跟著是馬嘶叫,車被套了馬,慢慢移動著。
我與沉香擠在縫口往外瞪眼,他抓著我手猛烈搖,極興奮。
他高興,便隨他,且讓這車拉著往不知名地方去,躲著外頭風險。
一開始風雨大,馬車走得慢,慢慢地雨小了,四蹄飛騰,帶著車輪似風火輪,跑出烏雲的壓抑,迎來蒙蒙天光。
前後都是馬蹄聲,車子似乎一輛跟著一輛,轟隆隆地滾進。
光亮沒透多少進車,我估算著時辰,大概知道黑夜已過去,此時是黎明。在錢縫裏逡巡一車疊放整齊的箱子,越瞧越覺古怪,不就些蠶絲,大篷布一裹大筐子一塞照樣拉著走,幹嗎非要大好木箱裝得如此密實?
雨淅淅瀝瀝地打著車頂,外頭不安靜,車內正好搞些小動靜。
悄悄爬出去,小心開了幾隻箱,疊在上層的都裝著貨真價實的蠶絲,便把箱子往旁邊打橫移開,撬底層的,也不例外。我有些納悶。沉香也鑽了出來,抓著一團蠶絲撕扯著。扯夠了又往外掏,一個箱子掏得朝了底,又掏另一個。
我坐箱子上,閑來無事,瞧他孩子氣地胡玩。
結果他掏呀掏,給公子拉出一段光亮的綢子。
“笑……”
我忙捂住他,挑起一角篷布往外瞧,趕車的竹笠簑衣,正全神貫注地揮著鞭。便貼沉香耳畔道:“別出聲。”
將那底層的箱子仔細翻了幾隻,原來上頭是蠶絲,底下全藏著上等絲綢與繡錦。摸來滑潤細柔,不差於給沉香裁衣的料子。
這一車貨,算下來不是小數目。
將絲錦原樣藏好,箱蓋合上,鎖頭還假套著,一切如原封不動地疊好,兩人又爬回先前那口箱,依舊躲藏著。公子決定跟這批私貨走一趟,看看是誰在搶青衣樓生意。
那夥黑衣人,就丟給老頭子煩惱吧。
這一來再不用愁改路線的事,兩人搭著便車,權當意外之旅。沉香顯然比規規矩矩乘車規規矩矩趕路來勁多了,一直興致勃勃地在箱縫窺探著。
兩個人屈坐一口箱內,頗感辛苦。
日間停了半天,車夫全不見所蹤,隻留一個看守的來回走動,我與沉香窺機溜出去,才知是在一個小村莊中,周圍垂柳蕭條,幾處人家,炊煙雨霧,一派朦朧景象。
沉香那頂帷帽不知丟哪裏去了,我在箱子中翻出一塊藍花白綾,在他頭額纏了纏包了包,蒙去大半臉麵,還垂了一片在背後,遮去破裂的衣衫。
又沾兩指濕泥,毀去兩人大好容貌。
沉香瞧著事事新奇,興奮遠大於不滿,一切任由公子擺布。
我帶著他在青舍茅牆間走著,向農戶討了些烙餅湯菜,又問了路。原來已到了成都郊野,卻不是朝長安方向去,而是往來時的路走。
也不知該喜該氣。
兩人在一個瓜棚下啃麵餅,遠處是煙柳,雨打風吹,與頂上的瓜葉絲蔓一樣憔悴。
沉香踢著落地小瓜蒂,煙柳下走來兩人。一前一後,前麵的紅衣曲鞭,臉上依稀一道半邊切斜疤。後麵的頭戴圓帽,頰邊垂著網紗,隔得遠,麵貌都是模糊的。
兩人走得很慢,似是邊行邊談著什麼。
沉香猛然睜大眼,瞪著紅衣那一個,“她的臉……”
“我劃的。”我撇撇嘴,怪他,“那回你急著回長安,我不知還能不能再見你,心裏堵得難受,拿她出氣的。”話說完,等他給個柔蜜神情,好言撫慰,哪知嘴巴才合上,右耳際一陣猛烈轟鳴,他竟又賞了我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