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探尋虎穴的路還繼續著。
我不問鳳迦異去哪裏,隻是在行進的路途中,靜悄悄地察看路線地形,車馬每過一處城鎮,我都要將城貌略加比較。聽說南詔原有六詔蠻族,鳳迦異的先祖在戰爭與連姻中吞並了其餘五詔,才建成的南詔國。
看了兩天,果覺有一些蠻人習俗服飾極為奇異,與太和城中所見差別極大。見到許多以獸皮為衣的人,才相信鳳迦異的話,這地方絲綢錦繡真是極珍貴之物,我兩個不收斂點,極有可能真會淪落到剝羊皮穿的一天。
但我不信鳳迦異那捆得緊實的綢緞真是用來祈神,什麼王子金口玉言,我壓根不再相信他的鬼話。那個繡神之說或者不假,但要人這麼大老遠地去祈她——還不知究竟要走到哪裏,不是這個神有問題,就是這人在撒謊。
而且我曾故意拉著沉香在馬隊四周打鬧,偷偷碰過那些厚實的大氈袋,有軟的,也有硬的,怕是還裝著陶器珠玉與他們南詔名貴的木雕浪劍。
擺脫了白衣和尚,沉香整個處於極度歡喜中,神情體貼,每多對公子的喜愛之舉,令我也整天飄然。可惜這美好時光也就隻維持了一天。
當晚還是野宿,還是野餐,大大的火堆燒出赤亮天色。我與沉香躲一旁說笑,偶爾看看四處紮帳的南詔侍從,鳳迦異遠遠望來一眼。
一會之後,兩人同時豎起耳朵,聽到一陣奇異的音樂。尋聲望去時,就見鳳迦異站在樹下,吹著古怪的樂器。那是個四管葫蘆鬥的東西,召來一個侍從比手劃腳問了許久,才弄清那樂器叫瓢笙。
笙樂悠揚,鳳迦異吹的曲調卻有些淒悵,似懷著隱約心事,臉上滿是悒色。
沉香手肘撞我一下,怨聲道:“琵琶!”
我自然拍屁,“他吹的哪有你彈的好,半分都比不上。”私以為那琵琶本是用來取悅我的器物,他不必如此計較。
鳳迦異吹了一曲,似乎心翳已散,依然眉梢帶媚,眸光流詭地笑著走來。
十餘人依舊圍著火吃肉說笑。沉香換了塊黑地紅紋錦帕遮臉,看在幾個南詔侍從眼裏是又高貴又神秘。我知道他們私下裏都在猜測我倆身份,但鳳迦異不露風,他們也就隻敢猜測著。
幾雙手在噴酒烤兔肉,邊烤又邊嘰哩咕嚕地說他們的蠻語,我聽著厭悶,拔了塊烤得金黃的遞給沉香。“小心吃,別燙嘴了。”心想這地頭我兩個還得自行取樂,那頭野狐別指望了,講個故事都破綻百出。
我開始搜腸刮肚,將娘以前哄我的故事一個個翻出來,要找個吊人的。半晌後賊笑著問他:“沉香,你聽說過竹林七仙不?就是嵇康、阮籍、向秀……”
話沒說完,鳳迦異在旁橫插一句,“是竹林七賢。”
我一瞪眼,公子愛叫仙咋的了?待會還鬼呢!沉香也是一瞪眼,重重道:“七仙,我知道的!”那頭野狐十分好風度地笑笑。
我拍拍沉香,意氣風發地繼續,“這竹林七仙不隻風姿飄逸,才華出眾,還有別樣的本事。就說那個嵇康吧,他琴彈得好,骨氣硬,還有一樣東西特別大。”
“啥咯?”沉香很配合。
“膽子!”我比劃著,神神秘秘,“我曾經偷偷給他丈量過,後來依照大小做了一隻海碗,讓大廚往裏裝飯,結果足足裝了十一個人的飯量才滿……”
鳳迦異還是笑,那些聽得懂的南詔人都目瞪口呆,大有這個仙也太能長了的意思。我幫沉香剔肉,抹香料,吊胃口。結果這小子就是沉不住氣,拽著我袖子問,“那碗放哪了?我瞧瞧!”
我一噎,嘻笑:“公子拿它跑狗,不小心摔爛了!”一轉語氣,“咱們還說嵇康,這人喜歡彈琴,有一晚就點著個酥油燈在燈下彈,沒彈一會,跑了隻鬼過來,在燈旁一會弄衣一會吐舌頭,一會還拿把小刀往火上擺來擺去——”鳳迦異翻烤著刀子的手一頓,“嵇康也不理他。那鬼剛來的時候臉很小,你知道多小麼?呶,就這樣,像個貓麵,他彈了一曲,竟然就長了一丈多,招招搖搖地,不僅把燈光擋住了,還黑磣磣地嚇人。嵇康原本好好地彈琴,給他一擋,怒了,居然拂袖而起,還壞心腸地吹了燈火,說什麼恥與鬼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