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長安(1 / 3)

大唐最繁華綺麗的帝都,公子想像中就是一輪耀日金紅金紅的,無時無刻不散發著萬丈霞光。在蜀南看多了毛竹煙竹枯竹濕竹,走出家門千裏,那一溜綠還在眼前發眩,長安的燦爛金輝對公子的誘惑,就像一根精骨頭吊在餓狗頭頂。

但是到了長安,我的美好想像全部坍塌在一片浮白誇紅中。長安多風沙,新春的長安城遠遠望去霧蒙蒙的,壓頂還有陰沉的濃雲。進了城裏,枝頭屋頂壓著一層隔年的冰雪,門板屋簷迎春的紅紙彩帶飄飄搖搖,燈籠一個個高掛,幾家門戶還吊著火紅的辣椒。

到處喜慶的景象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除了人多了點。打眼望去,一城裏曲巷裏舍,紜紜紛紛比雪還鋪張的,盡是赴京趕考的麻衣士子。公子瞧著這白多紅少,精骨頭變成五花肉,怎一個鬱悶了得。

到達京城那天是初九,晌午剛過。我騎著馬一派佳公子意氣風發,從安樂坊踱到大通坊,又從敦義坊緩行到永安坊,再從永平坊繞到待賢坊,然後從嘉會坊經延福坊過懷貞坊穿崇德坊到興化坊停一停轉到延康坊兜進長壽坊折向宣義坊望一望跑出了崇業坊,最後駐在朱雀大街上按著心口,無比鬱悶地對長安城這座輝煌的帝都唾口沫:丫的,公子蹦騰了半日,敢情給一座棋坪耍了。

看看,這天都黑了。

朱雀大街在長安城算得上奇觀,公子從站立的這頭舉手望對麵,那頭的人平空小了一號。放馬踱向街中,足足花了半刻鍾,在中央再看四周的行人,就一朵花巴啦巴啦綻放著消失。這街道叫一個闊,公子生平未見。我拉住一個路過的大嬸,問隋王宅怎麼去。大嬸指著東北角,說在興慶坊中。

我在馬鞍上挺直脊背,睜大眼看那一片濃雲下,隱隱的金碧輝煌。

正要拍馬前去,大嬸忽然回拉我一把,“公子才到京城的?夜裏不讓隨處走,快回客店去。”

我疑惑地望著四下疾行的人,兩邊裏坊咚咚咚擊鼓不停,整條朱雀街的車馬一閃眼全不見了,隱隱約約的幾點人影都沒入附近的牆坊。我拉馬轉進安業坊,馬腳才踏進去,最後一點鼓落,坊門嘩啦一下閉了。

敢情這長安城一入夜還搞宵禁。

黑天寒風,點點燭火像那新年的紅喜,散落坊間四處。我在一筆直的坊街張來望去,總算找到一家旅店,租了個客房住下。

店主人姓樊,是個有點耳背的老婦人,拿著燭台引我到房中,一路誇耀不停,說公子我長了一副文曲星下凡的麵相,今科必定金榜奪魁雁塔留名。我沿路窺去,各間客房中頭懸梁椎刺股,秉燭夜讀的書生還真不少。

討了飯食刷了澡,躲入棉被裏依稀還聽見嗡嗡的讀書聲,真他娘的鬱悶!我一抖被,悄悄出了店。街南街北卻有一座座歌樓酒館,笙簫吹唱,時不時傳出熱鬧的歡笑聲。我打下頭過去,伎娘十分熱情地上來兜攬,香風蘭臉,公子心尖兒一癢,越發思念沉香。避過守門的裏卒,翻上坊牆,遙望著城北的方向。

這初春夜中,坊門鎖上,煙曲幽巷再不見有人走動,深寂寂荒涼涼,壓根看不清哪裏是哪裏。巷曲間時有巡兵走動,橫直交穿,井字形的巷道根本不好躲藏,我呆望了一會。記得成都也有這樣齊整的一些裏坊,夜裏有時也要宵禁,但夜貓子總會爬出去偷樂,官府多半睜一眼閉一眼,哪像長安這般規矩幽閉。

想得遠了,又想起那夜與沉香在街頭撒酒瘋,夜風卷落葉,多瀟灑驕揚。

一揉心窩溜下去,眨眼竄過三條長曲,卻有兩次險些被當成野貓子打殺。想想還是退回了安業坊,皇帝老兒的京畿不比渭州,夜深路不熟的,別王府摸不著摸入了天牢才好。

在安業坊裏慢慢遊蕩,彩樓花簾下影綽綽,忽然發覺那些個舉子秀才,麵皮上斯文錦繡,骨子裏還是風liu少年。

又潛回了樊婆婆店裏,漸漸捱到五更天,方聽得曉鼓一聲連一聲,響了兩三千下,開坊的聲音宛如九重天闕傳來,我一骨碌鑽了出去。

初十是個黃道吉日,大清早的朱雀街上錦衣勝霞,寶車飛走,人馬如流水。

公子策馬在紛湧的行人間,像個傻冒一樣東張西望。這京城人就是與別處不同,趕集也能鮮衣明妝、拖家帶口地趕。打著馬望城北走,人多熙攘,這寬廣的朱雀大街聲勢就很盛大。我走幾步顧一下馬頭,生怕撞著哪個不識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