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著個好故事,去興慶坊找沉香。這回很順當地進了他家。一個太監領著我七彎八繞走了半天路,停下來時,眼前不是牡丹水池環繞的丹樓,是一處芬芳沁人的梅圃。梅樹枝頭潤著雪水,那花瓣上水珠直如晨露,怎麼看怎麼瑩淨。
我從枝椏間張去,先是見到一座道觀的尖頂,然後是林間飛走的人影。太監引我近前,才看清梅樹錯落間,有一片廣壇,壇四周造著幾個大大的香鼎,壇後就是鎏金道觀。十幾個青衣侍衛肅然散立於兩旁,沉香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劍,在壇中央與那個洪都尉對打。
我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看他們打了一陣,姓洪的身手不凡,對著他家小主子卻是不緊不慢十分地,謙讓。沉香那小子非常漂亮地發招攻擊,每一道劍光劃起都要抖出幾朵劍花,看著似模似樣架式十足,其實就一花架子。
我耐著性子等。一個套路打完了,兩人收劍,洪都尉十分有禮地拱手,還讚他:“世子劍法長進了許多。”
沉香笑笑地,回頭喚了我一句。我大踏步過去,滿心滿眼本隻有他,走到他麵前三尺處,又滿心滿眼覺出他特可惱,頓時側身立住,低低哼了句:“臭小子,不會武功會舞劍。”姓洪的驀然射來一眼,甚是蕭殺。
沉香道:“洪都尉,他便是我在蘭州遇到的恩人,你今後切莫為難他。”
我疑惑地望去。洪都尉躬身道:“是!”
沉香朝旁邊招招手,一侍衛立時舉臂,捧上一把烏鞘劍。他把先前那劍丟開,取了這新的,望向我,似笑非笑。“笑天,你可是對我有甚不滿?”
“沒有!”我矢口否認。
“那你來陪我練劍!”
劍出鞘,又是一片雪亮亮的寒芒,他倏地出手,刺了我一劍。我側步避開了,劍尖在我胸前凝住,他這招可是實實在在的實招,再加三分勁指不定真刺到我胸膛上。我皺眉,聽他極低地道:“我猜你今日會來,不想這麼遲!”
我眉頭立時舒開,笑:“沉香,你這爛把子招式,哪個笨師傅教的?”洪都尉已退至壇邊,眼都沒瞬一下,臉卻更沉了。
沉香將劍柄輕輕一錯,我眼前的劍變成兩把,薄薄如春波,居然是一對龍鳳雙劍。他先提了鳳劍,似乎想給我,我把笑臉一綁,他眼瞼垂下,嘴角噙了絲笑又換過龍劍,道:“你劍法好,倒教我兩招。”
先前曾說過要教他武功,眼下可是給我兌現的機會,隻是我對這小子突然有點看不清了。他周圍侍衛尤其那個洪都尉也不知深淺,貿貿然露了龍家的武功底子,不知會否引起禍患?按說沉香早知我底細,我該提防的隻有他身邊的人。
“沉香,你見過拓枝舞吧?我教你拓枝劍!”柳夫子那套劍舞,公子沒得三昧也能弄個型,先教他這個吧。兩人並排舉劍,平平前指,我慢慢劃了一招,他依樣畫葫蘆跟了一招,學得半分不差。我眯眯眼笑,“好樣的,我使快些!”
一招一招舞出來,我教他學,他學得十分起勁。梅圃中風吹花香,暗暗送來。他今日穿著蔥青色武服,轉旋十分靈便。但柳夫子這套拓枝劍卻與拓枝舞截然不同,拓枝舞踏著鼓點乘著胡風,狂烈而動人魂魄,柳夫子的拓枝劍卻如乘落葉,最是飄逸瀟灑,若以廣袖長袍配他絕世之姿……還好,他穿的是武服,省得周圍這幫礙事的長針眼。
我邊教邊胡思亂想,整套教完兀未回神,沉香道:“我學會了,咱們再舞一遍!”
這小子就是聰明。我與他再度舉起劍,兩人同時拈指起式,同時舉步轉身,同一個節奏同一個動作,將拓枝劍法流暢地舞開來。我眼中再無他物,每一次旋身每一次側目,都隻看到劍光梅影中他風liu的姿影。
從來不知,他還會有這樣飄遙若幻的神韻。我與他在咫尺之近,卻恍惚斷裂般遠去。又一遍舞完,他眸光流轉,雙頰暈了一片細汗,氣息不穩。侍衛都道:“世子累了,請歇一歇。”我奪了他劍,雙劍一並拋了,“瞧你就不是練武的料!”
侍衛遞了抹巾給他,我極想幫他擦,手才抬起,眼角瞥見一個道人站在觀前。
梅香渺渺,道人拂袂下階,我瞧他年紀也有五六十了,鬃須雖白,容光也甚淡,氣度卻很不凡,絕不是一般的修道者。他才下了兩級階,廣壇四周的人已經唰啦跪了一地,齊呼隋王殿下。我抖了一抖,沉香飛步迎去,叫著“父王”。
公子再抖一抖,趕緊箭般竄上前,迎麵又退一步,跪下叩首:“小民龍笑天,拜見隋王殿下。”然後抬頭,瞪著老道人的臉上上下下再看了一遭,額頭瞅出幾根皺紋,雙頰皮肉下垂,除此之外就是他父子幾分相似的鼻眼神韻,隋王年輕時十成也是個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