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明白夫子既然找他說這事，定不會是空穴來風。
“鎮上可是有人見過那妖怪？”他道。
“不曾。”胖夫子撫著圓鼓鼓的肚子道，“隻是近半月須彌山下接連發生怪事，牲畜棚裏的牲畜一夜間啃食的爛糟糟，糧倉被什麼東西禍害的一塌糊塗，一連幾日不曾斷過。住在山腳下的幾戶人家夜夜聽見山中野獸啼嚎聲。有一老者經曆過當年白毛妖怪那事，說是聽那啼嚎聲與當年白毛妖怪甚是相似。前日族裏開會商討對策，有人提出想去廟裏看看那妖怪是否……”
“師父在廟中布了陣法，尋常人看不到白毛，而且受陣法所困，白毛根本沒出過佛堂。”他說罷在心中念了句“阿彌陀佛”，望佛祖原諒他口出妄言。
“我聽你師父說過此事，隻是不見一見終究過不去這道坎，也不知你那不著調的，咳，你師父何時回來？”
“師父向來來去無蹤。”小和尚乖巧道。
“罷遼，你且回去，無事不要下山了，鎮上有什麼動靜我會讓小魚兒去山上找你。”
“一無有事請教夫子，”小和尚道，“敢問夫子可知當年鐵匠一家被屠之事。”
“……”胖夫子明顯一愣，似是想了想才想起鐵匠一家是哪一家。
夫子以胖拳頭抵唇輕咳，“聽說過，畢竟沒親眼目睹。怎地想起問這個了？”
“我常聽老樹口的老人家件當年的事，但他每一回說的都不太一樣。”
“他呀，老了，多少有些糊塗，你是想聽還是？”
“鐵匠女兒後來怎樣了？”小和尚直言道，這算是聽書人的執著。
“鐵匠女兒，唉~”胖夫子歎道，“好好一個姑娘瘋了，神誌不清地躲藏在須彌山的山洞裏，哦，那山洞便是紅峽穀的山洞，小魚兒的娘還去給那姑娘送過吃食，回來時說‘不知生了什麼怪病渾身紅腫，肚腹奇大，腿腳粗壯，卻不似孕婦那般，看著怪可憐。’，那之後不久，再去送吃食，她便被野獸給……唉~”
小和尚心髒驟然一緊，垂在身側的手被抓了一下又放開，他很快恢複平靜。
“前些日一夥商人從山下路過，是夜到山中借宿，偶聞那行人夜聊，說這鎮上鐵匠的女兒被一位白姓男子搭救，兩人育有一子。可有此事？”他平靜道。
“當真！我竟聞所未聞。”胖夫子麵上驚詫，似是不信，“她既然活著為何不回來給他爹娘收屍？族長因著找不到她的屍首還曾發難於郭家，以為是郭老爺不擇手段將人擄了去。興師動眾一番又得罪了郭家還沒找到她人。那時都以為她逃了，總覺得會回來，還將她家人的屍首多留了幾日，之後沒等到她回來才不得不下葬。如此說來這事奇了！那夥商人可還在廟中？”
小和尚搖頭，他心中有些發顫。
“鎮上可有白姓人家？”
“須彌鎮‘劉’姓是大姓，占了十之七八，族譜上都不曾有白姓記載，除非是哪家外嫁過來的姑娘冠夫姓……那也對不上。”
“一無隻是一時好奇，夫子莫苦惱。”小和尚道，“夫子且歇著吧，一無回山上了。”
他的話已經有了破綻，再說下去怕是要露餡兒。
胖夫子一麵同他說著一邊將他送到店外，再看他身邊其貌不揚的男人時已經忘了男人剛剛的相貌和體型。
“小心些，有事莫逞能，如若有人擾你清修來我這裏住些時日等你師父回來也無妨。”夫子說完又扯扯他打了無數補丁的僧袍道，“你這身袍子改叫百家袍吧，”他指著僧袍上的補丁，“這塊布看著像繈褓的包布，這塊布像是劉大娘的圍布，這塊……”
“爹，一無小師父向來節儉，您莫要打趣小師父。”商姑娘出來趕緊攙著胖夫子轉身往回走，臨進去前扭回頭微微笑道，“小師父路上小心。”
她的青玉簪……小和尚看著回眸嫣然一笑的商姑娘有一瞬間的愣怔，“小心”隨即讓他回神。
今日下山聽的最多的便是“小心”二字。不知是他素來心大，還是這些人太過敏感，每個叮囑他的人都仿佛知道有事要發生。
是什麼事要讓他如此小心？
那個一身錦衣華服、佯裝慈愛疼惜的“親爹”？
還是那個與他有著同樣胎記、連山神都要忌憚幾分的白麵男人？
更或者是積水潭邊偷襲他的羽衣人？
這些人如果隻是衝著他來的，他倒是不怕，畢竟他一人吃飽全廟安寧；他怕是師父雲遊在外時惹上了什麼不好對付的人，這些人如此來勢洶洶，師父如今安好嗎？
僧袍可壞了？
肚子可填飽？
可有人信他那些神神道道的法陣符咒？
他盯著文房四寶店鋪門頭正上方的“空無一物”四字大牌匾——筆觸渾厚，轉折處圓融，筆鋒藏而不露。
敦敦實實的四個大字看得他鼻腔驀地酸了。
鎮上百姓都以為匾額上的字出自胖夫子之手，隻有他與夫子一家知道，這字出自空空大師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