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一直在找小枝,從京極屋到患梅毒遊女居住的長滿青苔的破爛房屋,再到自其他人口中打聽出的,她做工的地點。
一幅被她忽略的場景,又從記憶長河中被挖掘出來,來吉原的首個晚上,他們看見了零散的屍體,乍眼看上去,像被鬼吃一半後丟掉。
“你們覺得這是鬼做的?”太宰蹲下來,盯著屍體看,他看得非常細,血肉邊緣的啃噬痕跡、骨頭的斷層、半圓球形腦殼裏蹦出來的白色腦漿,蝴蝶忍懷疑他掌握了較為熟練的驗屍計較,或許他看過的屍體比自己看過的都多。
“好吧好吧。”蝴蝶忍給出了肯定答案,太宰聳肩不置可否。
[有什麼不對的。]她閉起眼睛回想。
[仔細一點,再仔細一點。]
她放大截留屍體的片段記憶,同時又將腦海中其他因鬼而死的可憐人抽調出來,醫學生不應害怕屍體,甚至要對他們懷有感恩之心。
視線一寸一寸掃過,她心頭始終籠罩著疑雲。
[到底是哪裏,哪裏不一樣。]
她”看“到了另一幅畫麵,太宰慢條斯理地從抽出了一條手帕,手帕輕飄飄地蓋在斷骨處,他對屍體毫無敬畏之心,也沒有保護現場的想法,隔著手帕,略有潔癖的太宰先生撫摸斷骨,稍後露出笑臉。
[斷裂的骨頭!]
瞬間的功夫,蝴蝶忍的所有疑問迎刃而解。
[血肉啃咬的痕跡很容易偽裝,就算是人的牙齒用的力量足夠大也會留下撕裂痕,骨頭卻不一樣,鬼的咬合能力很強能夠直接啃人骨,骨頭與骨頭間的斷口是凹凸不平的。首日死者卻不同,他的骨斷口過於平整,是用利器切割開的。]
[是人偽裝成了鬼襲擊的樣子。]
想到這裏她加快腳步,隨時間推移,吉原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穿和服與西洋服飾的男人都有,有的與蝴蝶忍擦肩而過,有的與她順流前行,在這些男人中,她顯得格外嬌小,以至於像是矮人潛入大人國。
[是人動手的話,這件事就跟我們沒關係了,可其中還有幾個疑點……]她努力說服自己,說服自己跟進這件事,說服自己去找小枝。
“蝴蝶?”富岡義勇剛從岔道口出來就跟蝴蝶忍麵對麵相撞,也算是了不得的孽緣。
“富岡先生?”蝴蝶忍有點驚訝,一個下午到晚上都沒有看見富岡義勇,也沒有看見太宰治,問遊女都不知道他們去哪裏,於是蝴蝶忍自動以為他們倆在一起行動。www.x33xs.com
“你去哪裏了?”
“幫老師回家取東西。”
蝴蝶忍沒多問,飛快把自己的發現同富岡義勇說了遍。
“哦。”
沒了,沒別的回應了!
蝴蝶忍:“……”
與富岡義勇言簡意賅回答不同的,是他利落的轉身。
“你準備去哪裏?”蝴蝶忍問。
“找石次郎。”
“在這點上我與你想法相同。”蝴蝶忍道,“今天我才得到消息,小枝也是德川等人的受害者之一,你是怎麼確定是石次郎他們的?”
富岡義勇:“直覺。”
蝴蝶忍:“……”
她按捺住越發暴躁的情緒道:“如果這件事僅止於人的報複事件,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我們應該管的,應該交付給警察,隻不過這件事中還有調停的餘地。”
她不僅在告訴富岡義勇,也在說服自己。
“假設說犯人是石次郎他們,那必定是要看過鬼吃人的景象才會進行現場模擬,我們可以詢問他們是在什麼地方目擊的,以及,或許他曾經看過的鬼還在花街中。”
[總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們。]
蝴蝶忍的心跳很不規律,還產生了莫名的心悸感。
就好像是預見到,即將發生的悲劇一樣。
……
“哈?”妓夫太郎看跪在麵前的石次郎,愣住了,他認識小枝,在京極屋醒來時,他看過幾次,那張比鬼都要醜惡的臉實在太奪人眼球,以至於他都深深記住了,還專門問墮姬:“新來的小姑娘怎麼回事?”
墮姬當時正對鏡梳妝,端詳她完美的側臉,聽見妓夫太郎的話嗤笑道:“什麼新來的,你以前不是見過她嗎?”
“哈?”
“遊女生下來的倒黴鬼,你還說她長相出挑。”
“是她啊。”妓夫太郎想起來了,小枝真的很美,美到男人女人都會多看幾眼,聯想到她現在的模樣,心不知怎麼的顫了一下,“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被纏上了唄。”提筆在眉毛上描畫,勾勒出上挑的眉峰,悠長的隱沒在皮囊見的眉尾,“聽說纏上她的是個變態家夥,覺得全天下的女人都看不起他,尤其憎恨好看的女人,”她說,“那蠢丫頭也是倒黴,撞槍口上了。”
“你們這些該死的家夥。”德川看著小枝波瀾不驚的臉,“憑什麼、憑什麼看不起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你就是一粒沙子一粒塵埃,我用小手指都能捏死你。”
“啊,德川那家夥,又犯病了。”
“喂,德川你快點,要輪到我們了。”
小枝是被綁來的,她努力逃脫,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性是無法抵抗六個成年男人的,她在權衡利弊後決定放棄。
恐懼、害怕,這些負麵情感是沒有的,她平靜地看著德川,甚至感到索然無味,連偽裝自己是正常人的興致都沒有了。
[很無聊……]不知怎麼的,她心裏隻有這想法,[真的很無聊。]
全天下的人,除了石次郎外,就沒有不無聊的。
她無法對血親之外的人產生同理心,就算是麵對石次郎,情感起伏也很少。
小枝與世界間隔了一層膜。
她其實沒有對德川說話,也沒有慘叫,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他,而她的凝視對德川來說,卻好像是一杯硫酸,騰地一聲澆在他臉上,腐蝕血肉的同時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他感受到了自己內心的弱小,肮髒,感覺到他在其他人心中必螻蟻還要渺小,長期以來潛伏在身體中的自卑點被戳爆了,而對女性的憎恨,相對位高權重的脆弱傲慢與不願承認的自卑混合在一起,產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