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主任總是很精明,要責怪一個人,並不會直接說出來的。而是通過別人婉轉地指出她的不足。因為木子李是金工車間的半成品管理員,車間的零件流轉都是從她這兒領出,而有的是來不及數,便直接流向下一道工序,結果產生的廢品到處都是,零件也隨意丟失的,沒有報廢,便隻有獎沒有罰了。明主任便說:“他們倒是好過的。”木子李隻是說:
“有時來不及數,他們便拿出去了。”於是明主任也不再說什麼了,木子李心中暗自歎氣,聰明的明主任,她知道她的用意,但她也是盡自己的力在幹活的呀。
木子李去車間向朱平師傅說剛才明主任的話,朱平恰巧在楊共江那兒,他正在車端蓋,是從壓鑄車間領來的。他說:
“就隻有端蓋,別的還不是從你那兒領出來的。”木子李說:
“是的。”他們說起昨天數給趙軍的多了一百多的。木子李說:
“是從別人那兒數給他的,反正我隻要數出多少就行了,餘多餘少的全算作你們的好了。”大家聽了就是哈哈大笑的。
吃過晚飯後,木子李想去外婆家,便去了。外婆說她哥哥大約回家幹活去了,木子李看上一會兒書便回來了。把桌上的瓜了吃光了,本想著吃上幾顆,可吃了還想吃,便吃完了。晚上睡得正香時,被人吵醒了,原來是那個125型的齒坯沒有領出,她就是想不起來了,便和周仙霞一起去車間了。
車間裏隻有幾盞燈,空曠曠的感覺有點冷,陰森森的有點恐怖。陳國也在上大夜班,木子李正奇怪他剛上過中班,怎麼又上大夜班?他說:
“我好吃力,喉嚨也生疼。”他說句含糊的話,木子李聽不明白,問了一聲,他很清晰地說了:
“陳碧石不來上大夜班,他的舅舅死了。”木子李感到害怕,瞌睡一下子全醒過來,陳碧石的舅舅幾天前還和明主任講過話,不久前忽然腦溢血住進了醫院,結果隻住了幾天人便沒有了。木子李心中是很害怕,要穿過長長的車間,還要經過五十六級台階,沒有一個人,才能到達寢室,木子李覺得頭皮發麻,雙腿打顫。她想叫陳國和她一起去寢室,但還是忍住沒有叫他,怕會傳出笑話,便雙手抱胸,心中默念:“沈國濤,給我勇氣和力量,我需要你。”一刹間,又覺得豪氣衝天,心中極力去想齒坯的事,沒有去想陳碧石舅舅的死,很快到了寢室,木子李籲了一口氣,上床複又睡去了。睡在床上,盡做惡夢,思想異常清醒,夢見明主任,廠長還有老板娘,齊聲責問她數字為什麼樣會數錯,她還極力辯解道。醒來後,有點落枕了。
上班後,木子李很買力的工作,她發現不再討厭她的工作,相反有點熱愛了。人活著為了養活自已,讓工作有樂趣,她會是有個出息的人。有同學周楓葉來了,她人長得勻稱,穿著一條紫紅色的連衣裙,下穿一雙皮鞋,婷婷玉立,蠻文氣蠻好看的。她替鍾雨拿來會計人員考核的申請表。問楊易平:
“你有沒有申請過?”楊易平說:
“沒有。”木子李心中暗歎,這輩子會計與她無緣了,她隻喜愛文學,她並非不遺憾,而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學了當然想實用,但學非所用,也不後悔,用心的工作也就是了。許多事情總是要經過後才會發現其可貴。握在心中的,到底算不算擁有?得不到的,到底是不是最好的?說穿了人是一種虛偽的動物,又想讓人來奉承,又想讓別人來抬舉,人生自古誰無心,隻要活著無悔,也是不錯的。
很多次看到的景象,從沒有引起過木子李多少的震動。可是現在卻不同了。吃過中飯後,那機修組的幾個老頭石師傅,馬師傅還有詹師傅,總是靜靜地坐在三隻角中,還有李浩光,勞小群,何國念幾個青年卻在嘻嘻哈哈,木子李悲歎時間這樣就溜走了,其實也是庸人自擾之,他們並不覺得活著有多累,一天又一天在嘻哈中過,他們覺得這樣活也是一種享受。她活著過去是為了影子,現在為了自身,不會再提過去的幼稚和可笑,那個年紀是有那份天真,可是現在,他們說著要說的話,但從不肯付出什麼,木子李討厭他們裝腔作勢的樣子,誰又能把她怎麼樣,一定要看得起自己,全是她自己所想的,隻要在以後的歲月中,不再象十八歲那樣費心的空牽掛著一個人,全是她自己在枉想,現在,要重新找回自我來了。m.X520xs.Com
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後的清晨,忽然腦中繃出歌詞來“多少相遇,期待著你的歸來”好笑。本來歌詞是“多少歲月,凝聚成這一切,期待著舊夢重圓。”今天是發工資的一天,明主任忙得很,她工時有時也要木子李算,可是每次木子李總是粗心有差錯,每每明主任總是指出來,木子李心中著實罵自己。還說哪裏跌倒哪裏爬起,可見在這兒她是否爬不起來了。對於那個人,她忽而喜愛忽兒厭倦,情緒也是大起大落,一想起那句話‘喝一杯水,是間接接吻’聽得真是有點惡心的。一想起那強健的充滿青春的軀體,又覺得好羨慕。有時卻又那麼憎恨那些坑坑窪窪的青春痘,感到好惡心。可有時卻正因為這個青春痘才正顯得年輕,老頭老太總不會生那個青春痘,算了,不要去想了,又不搭介的。發工資時,給別人墊錢,明知是收不回來的,可仍然為明主任幫忙,樂意付出的。那個畢家定的徒弟,木子李說他的聲音好輕,好象特別怕羞的,幫他墊出一元錢。過不久他給拿回來說:
“小車間主任,謝謝你。”木子聽了暗笑,但心中有一種豪情。很遲了,她要回家,天開始黑了。
木子李騎車出廠門,背挎一隻背包,看見那個沈飛偉,他是沈國濤的朋友,也是他的同村人。看見他,好象有種被人剝光衣服的感覺,心中挺不自在的,很快就釋然了。唉,過去的是她幼稚,不會責怪自己,可管他又有什麼事呢?到了停車的地方,碰到了同村的人,他是開天目山的,便心放寬了一半,想著去買幾個蘋果,墊墊肚子,便去買了幾個來。知道爸愛吃香蕉,便稱了二斤。天完全黑了,木子李注視著茫茫的夜空,隻聽見天目山那突突的聲音,感覺黑夜好空曠,同時也意識到她的渺小。
到了家,樓下已經沒有燈了,樓上卻有燈,便張開喉嚨叫:
“爸爸,爸爸。”樓梯口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聽見裏麵的聲音:
“這麼遲還來?”打開了門,哥哥也在。爸便忙著給她燒青菜麵條,木子李拿出了二百給爸,當然也偷偷地拿了一百給哥哥的。不能讓爸知道,要不然都要聽罵聲。家裏陸續來了幾個哥的夥伴,木子李隻顧自己捧了麵條去樓上看電視,誰管他們。
睡在床上,憋了放多的話,源源不斷地吐了出來:
“在車間裏管理是替別人跑腿,做人家的狗腿子,人家高興時哄你幾句,人家不高興時說你幾句,讓你去跑腿,你不得不跑。還是幹活好。”又說起去看病人,她媽說:“去看個屁的。”木子李心中一陣惱火,但馬上忍住,媽媽也是為她好,為什麼要去惹媽生氣。便閉口不說了。
一大早醒來,在迷迷糊糊中聽得爸在說:
“那個陳法則來你廠子沒有?”木子李心中也正在懊惱,好長時間了他沒有來看她。便說:
“沒有,幹什麼?”她怕爸爸問下去,她會尷尬。幸虧爸沒有問下去。木子李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而後便起床了。爸爸要去菜場買菜,木子李便和爸一起去了。
進了菜場,沒有顧忌,她就挽著爸的手臂一起去挑菜,這個她是從不管什麼,隻是讓爸覺得女兒愛他,可是她能感到爸爸的頹唐,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歲月在額上留下了標誌,有了皺紋,手節處結滿了繭,粗大的手指,象開裂的樹枝。爸爸,富有才氣的爸爸,也是如此艱辛的一生。爸講著心中的無奈,講著沒有地方去賺錢,聽著爸爸說的話,木子李感到壓抑,有一種要逃開的感覺,可這就是生活。以前爸爸種菜去賣,生活還算充實的。沒有過多的牢臊,可是現在呢,兩兄妹上班了,哥哥的廠子常放假,呆在家裏,又不是積極地幹活,常惹爸爸生氣。而哥本身也是白白靜靜,一副禁不起風雨的樣子,呆在家中心裏也是不痛快。唉,木子李回家一次就怕第二次回家,家中那種沉重的氣氛,她看書,也是一逃避的手段。回來時,乘天目山,隻顧自己上車,沒有去看別人,還自以為是別人注意她的樣子,東摸額頭西添嘴唇。她有點傻的,在那種場合下,她就隻要大膽地抬起頭來看別人,又不幹壞事
買菜回來後,在那個斜坡上,木子李聽見有個青年人在聊天,一個說:
“誰要她,她卻偏跟著。”木子李心中驟然一震,從迷茫中醒過來,是啊,她也不同樣在期待著同伴的出現,在街上那個騎著摩托車的人很象,她就是差點驚喜地叫了出來。真是傻透頂了。別去想好不好。
說起來真可笑,那個外協的青年錢國平來交風葉搭子,他總愛尋木子李的窮開心,她卻有點傻乎乎的窮樂,又加上徐師傅講笑話,有人相親出的醜,說有一個男青年去談女朋友,問他媽該怎麼辦?他媽說:
“先去請那個姑娘看電影,再買點零食吃。”那個男青年買好了東西用報紙包著,起先那個女孩推卻著,後來打開報紙一看,卻是豬頭肉,嚇得姑娘跑了出去,羞也羞死了。唉,這個男青年。還有一個更好笑,有一個青年人挺忠厚,也很聰明,但卻口訥。後來女方相中了他,找借口要他去玩。他一個人去的,開了門,進去後看見滿屋子的人,女方的父母,還有兄長,還有親戚,他說:“當時嚇得濕子也抖下了。”女方的媽媽倒了一杯茶給他,他接過後,手抖動著,抖落了半杯茶,他說:
“當時也挺後悔不叫一個夥伴去。”後來他們倒是談成了。再後來他去丈母娘家,丈母娘還常開玩笑。木子也聽著,數好後發現少了8隻。於是錢國平自己數,吃中飯的鈴聲響了,她便等他數完。他大約心裏過意不去,其實木子李也是過意不去的,假如她數得仔細一點,也不用數過的,也用不著費力說那麼多話的。錢國平說:
“我請你吃中飯好了,你胃口好不好?請你吃棕子。”木子李心中好笑:
“幹嘛請好吃棕子?”
“那你要吃什麼?”大家都是尋窮開心的,犯不著感覺不一樣。
這天,車間有人來告狀,明主任頓時沉下臉來說:
“會有這種事?當個倉庫管理員有什麼了不起的?小姑娘象個內客人一樣,況且你們和他們也是相處久了,還會是這個樣子。”木子李聽了啞然了,聽熱處理吳永偉和她說話她才明白事情的經過:熱處理氮化好的齒輪要拉到倉庫去入庫的。而鍾雨要他們兩個人個去抬下來,這個齒輪是很重的,她抬不動,硬扛著才行。鍾雨問:
“還有一個呢?”吳永偉說:
“有事先走了。”鍾雨說:
“不好叫他先抬下來,再去辦事的。他們不抬上來,入庫也不用入庫的。”他們沒有辦法,便向明主任告狀,於是明主任便這樣說鍾雨了。明主任大約覺得木子李在場,鍾雨是她的同學,覺得不好意思的,便說:
“那木子李不也經常給你們抬上抬下的嗎?”“就是這樣的。”吳永偉說著,木子李心中暗笑,別扯上她,她呀就是這個命。
生活賜於她勇氣,並不甘心這樣沉淪下去。但是她真得特別愛吃,瞧,她又吃了好多香蕉,再加上身上來事,又吐又瀉,真夠她受的。在廁所裏,她扶著冰冷的牆壁,嘔得天昏地暗,眼淚也流出來了,好難受。此刻心中有個聲音在說:“沈哥,真得好想你。”
唉,她這麼傻的,別人坐在她的對麵,心裏著實慌亂的,象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以前她會說:
“走開,討厭。”而現在,則不會這麼說了。明主任說:
“郭建晴年紀倒小,朋友早談好了。”於是也說起讓木子李也好去談了,木子李傻笑著說:
“沒有這個能耐。”是啊,找朋友,因為找不到朋友,便以看書為借口。她喜歡的人,卻離開了她,不喜歡的人卻不想去接近。情為何物,不想讓它折磨了,也不想讓它主宰,她是她,一個獨立完整的人。聽明主任和小王師傅在閑談,明主任說:
“楊秋紅要結婚了,車床又要招工了。”一個說:
“半年總可以做的。”一個說:
“隻有半年可以做的,結了婚,馬上又要生小孩子的。”接著又談到於彩冬早已休息了,有兩個月快了,一個說沈蘭花到現在還在做,肯定要做到快生產的時候。木子李心中有點悲哀,這些都是那麼地遙遠,卻又不得不去麵對,交朋友,結婚,生子,她不想,隻想一個人安安穩穩地走完自己的路,雖然也挺想在路上有個伴,可是她的樣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的,她也不在乎什麼了。人都是很自私的,相處的時候並不覺得怎樣,及到分開後,才覺得相處的珍惜,過後,大家各自忙於生計奔波,往事轉眼煙消雲散了。她不會再傻乎乎地刻意追求十八歲愛做夢的年齡,不會再嘻嘻哈哈地去對待別人,生活教會她太多的思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