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 金秋凜然。
霍神醫坐著馬車進了建州城,比起多年前他路過這裏進長白山,此時已經初具規模。
炊煙嫋嫋升起, 像是升起在房屋頂上的雲朵,輕盈、縹緲, 這種無處不在的人間煙火氣息, 在心頭熨帖了一種小美好的錯覺。
“神醫,咱們先回城主府歇歇腳……”
霍懸擺擺手:“直接去田間吧,再晚幾天, 大豆和紅薯都收完了。”
正值秋收時節, 天氣降溫得快,努爾哈赤也不好一直攔著人家收秋。
本來佟子衿想親自下田瞧一瞧,說不準會有什麼新發現, 可惜被拒絕了。
一是她身懷有孕,不太方便, 二是容易造成恐慌。
但凡有個猜出她身份的人, 往外頭一傳開,那就等於默認了紅薯有問題,不然為什麼親自實地考察?
——百口莫辯。
造謠的嘴, 騙人的鬼, 人家胡謅一通, 拍拍屁股就走了,受傷的隻有他們這些好人。
驅車直至田裏,霍懸下了馬車。
左右兩片田種的大豆,而腳下這一家種的是紅薯。並不是全部人家都是這般錯落地種植,但傳言愈演愈烈,產生的影響之深, 可能會毀了紅薯這種高產的作物。
這種作物由南洋引入,聽說較南的地區才開始種植,想不到佟家先人一步,已經廣泛傳播開來。
若是當真高產,便是天佑大明。
紅薯地的主人撂下碗筷,跟著舒爾哈齊刨了一刻鍾,個頭大大小小足足有兩斤半的產量,最大的甚至有嬰孩手臂般大小。
霍懸顛了顛重量,目光流露出欣喜。
不過兩株秧苗,長勢便如此喜人,若是南北良田萬頃都傳播開來,可供多少百姓填飽肚子?
他心下一沉,決意要為紅薯翻案,縱然兩者互相真有影響,分地播種可完全不受影響。
畢竟大豆千百年來,也一直都是重要的糧食作物,可以製作豆製品、榨取豆油,還可以釀造醬油,幾乎是家家戶戶
的必備品。
朝廷主動教導北方少數民族種植大豆,也存了平戰事的心理。
女真人不比蒙古人遊牧,他們來自苦寒之地,是一群分散開來的民族部落,生產力落後,連耕地都不怎麼會。
教導他們種植,脫離蠻夷,也是為了安定遼東局勢。
人人都會種地,能吃飽穿暖了,何必還要犧牲人命去打、去搶呢?
所以,當努爾哈赤大力發展農耕和種植的時候,是任何人都願意看到的局麵,對女真人好,對漢人更好。
霍懸彎下腰,仔細觀察著兩片大豆田,左邊的一片較之右邊,明顯高了一截,結出來的大豆也更加飽滿肥大。
同樣種在紅薯地兩旁,為何區別如此之大?
額亦都隨手拔了一顆茼麻果子,掰開籽倒進嘴裏,有一點點清甜的味道,但其實也沒啥好吃的,遠不如夫人從前做的荔枝罐頭。
“兩邊土地差不多,產量算下來居然相差一倍之多,這肯定不是紅薯造成的了。”舒爾哈齊心裏忽然燃起火苗,言之鑿鑿道。
霍懸聞言點點頭,紅薯可以排除了,那到底是什麼原因?
左邊田地並不是完全的規整,除了開辟種大豆的地方之外,野草、野菜叢生。反觀右邊四四方方,田間除了錯落不齊的檾麻之外,沒有其他東西。
他直覺認為,這原因出在檾麻身上。
檾麻可食用,也是一味藥材,又名冬葵子,解毒祛風治痢疾,利尿通乳輔順產。
他揚了揚眉,聽左邊的人家說:“家裏娃娃淘氣,揪了檾麻子來吃,一個沒看好就連根都拔了,為這還挨了一頓打。”
“編個麻袋、麻鞋的也好,白白浪費了。”大嫂一副可惜的樣子,忽的被舒爾哈齊叫住,“你家大豆產量……好像夠了。”
大嫂滯住,忙拿了稱出來量,手一抖,秤杆差點沒打到額亦都的下巴。
霍懸湊過頭來看刻度,不多不少,剛好達到朝廷的鼓勵範疇。
“大豆減產與否,與紅薯無關。”三人對視一眼,心中豁然開朗
。
具體與什麼有關,他們不在乎,隻要建州百姓能繼續種紅薯,填飽肚子就指日可待。
兩人合不攏嘴,笑著將馬車趕回城主府。
霍懸有些日子沒見到努爾哈赤和佟子矜,老友相見分外熱情,臉上不知不覺湧出幾分血色,許是興奮又許是激動。
“勞苦先生,跑了這麼遠的路。”
“身子骨還成,一頓能吃兩碗飯!”他哈哈一笑,夫妻兩個也跟著笑開。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能吃就是福氣!
聽說霍神醫到了建州城,連口水都沒喝就直接奔了田裏去,一連串考察、取證下來,兩個年輕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計,好說歹說才勸得人回了府,還不忘準備紙墨進行分析。
估計明年開春,他還要再進行實證一番才能罷休。
佟子矜請人上桌,喜笑顏顏地擺上佳肴,他們準備的吃食都是具有建州特色的菜肴,諸如鐵鍋燉大鵝、鯰魚燒茄子這一類的硬菜來招待。
“那不行,今天必須三碗起步!”
霍懸指著她眉飛色舞的一張臉,臉上忽然多笑出了幾層褶子:“那得看是多大的碗。”
東果湊了一耳朵,萌萌地比劃著兩隻手,一不小心比劃得比褚英的腦袋都大:“有那麼大!”
“別叫老爺爺撐壞了!”褚英扯了扯額娘的袖子,也幫著操心。家裏如今是一個管家公,一個管家婆,哪兒有事都少不了他們兩個。
男人一桌吃酒,女人和孩子坐在另外一桌,小蝶幫著給褚英夾菜的間隙,忽然有些羨慕地說道:“好想快點要個孩子,能和咱們小少爺一樣乖巧可愛就好了。”
東果沒吭聲,仿佛沒聽見,隻管悶頭吃自個兒的。
佟子矜瞥了一眼,見她確實沒空鑽別人的牛角尖,才莞爾一笑:“你急什麼,現在年紀還小呢,再大些生孩子,對你和孩子都好。”
“不信你等會兒去問問神醫,你們夫妻兩個又沒有問題,孩子是遲早會來的。”她這話是附在耳邊說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