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白被安置在一處小院裏,從別業布局上來說屬於內院,換成規矩人家是內眷住的,但江湖人也不在意這個,這裏地方不大不小,和待客的前院離得遠,周圍有林子隔音,最適合靜養。
把人帶到地方後,念著中年人的交代,管事對著張小白的笑臉非常真誠,“小公子往後就在這裏養著,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就吩咐下仆……”
說著,管事看了一眼瘦巴巴像個小乞丐似的孩童,噎了噎,倔強地把話說完:“請小公子一定不要拘束,把這兒就當自家宅邸。”
張小白有些遲疑,但還是沒說什麼,感激地點點頭。
小院裏一應用具都是新的,光是張小白見到的下仆就有十來個,喝了一碗甜絲絲的燕窩粥,躺進柔軟的綢緞被褥裏,張小白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拔步床頂垂下的流蘇,臉上呆呆的,像是什麼都沒想。
從一個吃不飽肚子的流浪兒一朝躺進錦繡窩,命運如此弄人。
張小白輕輕歎了一口氣。
今夜月明,燈燭已熄。
——
自青州南下路程不遠,傳聞沈天清已經到了杭州。
和江湖上成名的俠客不同,刀劍盟的威名可以遠揚四海,沈天清本人的名字卻不允許出現在茶樓酒肆這些不夠尊重他的地方,提及他時要麼是沈盟主,要麼是沈爺,前者聽起來頗像是本屆武林盟主已然內定姓沈,後者考慮到沈天清二十有二的花樣年華,雖然對於大多數上了年紀的江湖人不友好,但也還是就這麼傳揚開了。
沈天清從不挑剔衣食住行,因為他身邊的人總會第一時間將最好的呈上去,沈天清從不考慮男女情愛,因為他早已認定這世上並沒有生死相許的感情,江湖上的人以為以他如今的武功怕是早已將殺父殺母的仇人殺死報複,隻是不願家事傳揚才沒有一點風聲,卻不知道七年前的雪夜裏,大漠刀俠沈鳳一刀殺死愛妻歐陽婉,又被愛子一劍毒殺。
那夜沈天清翻出了母親滿含惡意的遺書,方才知曉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沈鳳出身平平,當年初出江湖,因一夜屠滅黑風山脈賊匪三百餘人而成名,賊首金彪有一女在外學藝未歸,隨後江湖無蹤,不久之後便有了一個嬌俏女俠纏上了沈鳳,二人成婚之後一直沒有孩子,眼見妻子鬱鬱寡歡,沈鳳辭別親友遠去西域尋找神醫,就在他離開中原之後,沈家大小五十口被殺,沈父沈母更是連頭顱都被割走,待到沈鳳歸來,隻剩嬌妻抱著他大聲哭泣。
人到中年喪父喪母,失去所有親人,沈鳳那幾年渾渾噩噩,全靠妻子歐陽婉支撐,有了獨子沈天清之後,沈鳳才從陰影中逐漸走出來,但他一直不肯放棄追查家族被滅真相,終於在獨子十五歲生辰那夜收到消息:他父母的頭顱被祭在金彪墓裏,他枕邊的妻子便是金彪那個失蹤的女兒,他收到的消息,也是歐陽婉讓人送來的。
隨後一聲慘絕驚叫,便讓沈天清親眼見到沈鳳一刀殺妻,而母親淚眼朦朧,因為喉嚨被割開發不出聲響,隻是張了張唇,無聲地讓他快跑。
沈天清是練武奇才,十二三歲時就能和成名已久的父親打得有來有回,母親白日裏送他的那柄百花劍尚在腰間,見此慘況,他下意識地拔劍,隻想製住疑似發狂的父親,不想劍上有毒,見血封喉。
收斂了父母屍身,沈天清沒有將二人合葬,而是一個埋入沈家族地,和父母相鄰,一個葬進黑風山脈,與那屍骨早寒的賊匪同眠。
那夜之後,沈天清就從青蔥年少專愛撩貓逗狗的皮猴子,變成了個冰雪做的人。他也並非了無生趣,隻是這世上大多數事情已經不能再打動他的心。
一把大漠刀,一柄百花劍,本是刀劍鴛盟,如今刀上有冰,劍上積雪,人如冰雪。
與傳聞不同,沈天清絲毫不在意一個月後要在五湖山莊召開的武林大會,更不像江湖上揣測的那樣急著當上武林盟主,武林大會他當然去,反正他到的或早或晚,但隻要他不來,誰敢如期開會?
換句話說,沒有沈天清到場的武林大會,就是選出了武林盟主,他敢自稱一聲盟主麼?
沈天清帶著刀劍盟幾個下屬自北而來,一路走走停停,巡視路上分舵,剛到青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