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鄭府。
四輪馬車在門口停下,黃道周先開門下車,然後為鄭三俊開門,扶他下車。在天牢裏呆了一段時間的鄭三俊一身布衣,鄭家大門已經被錦衣衛圍住,李國輔把手籠在袖裏,帶著幾分玩味居高臨下打量著他們。
鄭三俊輕輕推開黃道周,邁開步子昂首進門。
李國輔擋在麵前,他旁邊的內侍端著一個盤子。
“殿下仁慈,鄭公可以自己選一樣。”
三尺白綾和一壺毒酒。
鄭三俊選了白綾。
入府。
在京鄭氏子弟俱著喪服孝衣跪在地上迎接。
“老祖宗!”
鄭三俊為官起起複複,可這次卻是臨到快八十還難逃一死,甚至還牽連到家族,滿門抄家,全族流放。
這對於整個鄭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這些鄭氏子弟都是剛從牢裏放出來,他們這些天倒沒吃什麼刑罰,但牢獄裏絕不會是享受,如果有選擇,他們都希望老祖宗不曾卷入這個桉子。
在下獄之前,這些鄭氏子弟有的在部院為官,有的在國子監講武堂讀書,也都是天之驕子,名門子弟,自詡風流,甚至有些年輕人不免有幾分浮誇。
平日裏不說眼高於頂,但確實也是喜歡點評時事,結交朋友的。誰能想象,昨日高高在下,今日就成階下之囚,而明日將要流放邊野。
許多年輕子弟已經忍不住痛哭流涕。
鄭三俊掃過這些子侄兒孫,心中有幾分愧疚。
“閉嘴,挺起胸膛,不要哭哭啼啼如小兒女狀,去邊疆,要自強。”
說完,他便向正廳而去。
白綾擺在桌上,回首這一生,如跑馬燈一樣閃過。
捧起白綾,投於梁上,踩著凳子站上去,係個結,懸於頸下。
黃道周忍不住抱住他的腿。
鄭三俊低頭:“有勞你替我料理後事了,我的文稿筆記俱在書房,我死後你幫我收藏。”鄭三俊扭過頭去,此時在生命最後關頭,確實免不了有幾分後悔。
鄭三俊最早其實不是東林黨,隻是因反對閹黨,又跟溫體仁等不和,最終被推到了東林黨。
鄭三俊數次被各方阻擊不得內閣,最終在崇禎十六年吏部尚書任上歸鄉。
次年李自成打入北京,崇禎自縊,鄭三俊在家鄉聽說後,換上黑衣進山,蓋了個小房子叫影庵,自號巢雲老人,一心在山裏整理自己的著作,別號“遁夫”寓意遁入空門,禪修悟道。
著有巢雲詩集、影庵詩集、元嶽公奏疏集、學政存稿、六忠全集、河工稿等。
可就如同當年他舉薦了周延儒黨羽吳昌時這個奸人走錯上一步,他在山中最終還是出山了。
雖然他拒絕了南京弘光帝征召他為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但後來卻還是接受了朱以海的征召出山,以太子少保加少傅,成為天子顧問。
如今落的三尺白綾下場。
悔不該也。
“時代不同了。”鄭三俊歎息一聲,一腳踢翻了凳子。
黃道周忍不住要上前,李國輔眼神示意,幾名錦衣衛將他攔下,“黃公,回避吧,不好看。”
黃道周忍不住淚水落下。
望著那位第一清正之臣,在那裏掙紮,慢慢的不動,他問自己,當今天子究竟是崇禎第二,還又或是洪武第二?
這是革新政治的新開端,還是皇帝昏庸的開始?
李國輔等了許久,才讓人把鄭三俊的屍體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