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十一月初。
天空下了一場大雪，前機械廠廠長芮大平拎著一籃子水果，走進了醫院的病房。
曾經的機械廠副廠長侯鵬勇躺在病床上，麵色和外麵的天空一樣灰色，嘴唇有些發紫。
他見到芮大平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侯鵬勇在賣掉了機械廠9號樓宿舍之後，就得了一場重病，整個人極快地消瘦了下來。
原本有將軍肚的人，一下子成了瘦骨嶙峋的模樣。
“好一些了沒？”
“哎……我覺得自己沒幾天活頭了……”
“怎麼能說這不吉利的話……”
“我心裏清楚，我這身體的狀況已經不行了，最近我晚上還天天做噩夢。”
侯鵬勇躺在床上對芮大平說道。
芮大平皺著眉頭，心裏有一些難受。
侯鵬勇一直都是自己的下屬，也是少有的好友，兩個人彼此扶持走過了很多的路。
這個老友現在這個樣子，實在令人難受。
“鵬勇，好好治病。缺錢和我說……”
“廠長，我不缺錢。我最近就是害怕，害怕我死了以後下地獄。”
侯鵬勇驚恐地說道。
芮大平聽到這話，心裏有一些詫異，目光也落向侯鵬勇。
“廠長……我最近晚上老夢見有人和我索命，那個動力車間的張瘸子！還有那個組裝車間的龐大胖子！”
“他們每天都會在夢裏找我……”
侯鵬勇驚恐地說道。
芮大平心中咯噔一下，整個身體都感覺涼了下來。
張瘸子死在四年前的冬天裏。
他下崗之後因為腿瘸找不到工作。
家裏小孩要買一雙白球鞋，都沒有錢，媳婦數落了半天之後。
他就跳了樓。
龐大胖子也死在四年前的冬天裏，下了崗去擺攤，攤位連著唯一的家當三輪車，都被人沒收了。
他想不開就把身上剩下的錢，買了點瘦肉，拌了老鼠藥包了餃子。
吃完之後，家裏連著幾歲的小孩，一家三口全死了。
“他們每天晚上都會來找我要安置費，問我要錢，我就跑。他們就在後麵追……”
侯鵬勇驚恐地說道。
他活著。
人卻像活在另一個世界。
芮大平聞著侯鵬勇身上散發出來一股惡臭味，想起自己讀經的時候，上麵講的天人五衰。
其中有一種叫做體生惡臭。
這也是臨終的征兆。
他記得上麵是這樣記載的——謂諸天眾妙身殊異，香潔自然，於福盡壽終之時，忽生臭穢。
芮大平望著麵色痛楚的侯鵬勇，有一種不安感，立馬按下了病床的鈴聲。
他在按下的那一刻，鈴聲響了起來。
病床邊的儀器上，心髒和脈搏的曲線也開始異常地波動。
“醫生！醫生快來！”
醫生很快趕到，然後在病床裏開始急救。
在一番忙碌之後。
侯鵬勇被推進了ICU，然後開始被重點觀察。
他最終沒有死。
如一個僵屍一樣躺在床上，眼睛裏的痛苦是活著的證明。
芮大平離開醫院之後，在下著雪的寒風裏，在路上一邊走著，一直在都想著一個詞彙：現世地獄。
他不由想起過往拿過的一筆筆錢。
第一筆錢是因為女兒要買鋼琴，當時芮大平手中剛好缺錢，於是便收下了一個好朋友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