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另一間悶不通風的房間出來後,這裏顯得冷。門簾有隔音效果,隻能隱約聽見父親向菲爾博士解釋某些事的聲音。把門簾掀開半寸,他摸索藏身在椅背的陰影下。這裏真冷,微微的清風飄來。玻璃門輕輕前後擺動;圍繞在宅院的樹發出沙沙聲響,一道窄長的光透過門簾在撞球台間亮起來。他忽然想到,這棟精美的豪宅在黑暗中曾上演的把戲,那些貴族稱之為“擠沙丁捉迷藏”的遊戲(棒槌學堂注:由一人先躲藏,尋到者逐個擠入同一躲藏處,最後剩下的那一人為輸)。這個念頭讓他不由想起派翠西亞·史坦第緒與黃昏的尋歡派對。可惜他此時有任務在身。一個陌生而權威的聲音從圖書室傳來時,他正好發現一張椅子,將之拉過來放在簾子縫隙邊。
“我不是在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那人表示,“我要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已經聽到明確的言論和暗示。請你們公平看待賽提莫思——不要再讓可憐的貝蒂聽見任何事——我自有解釋。再則……”
修葛透過門簾縫隙窺探。站在菲爾博士麵前的是身材健美、挑釁意味濃厚的茉兒·史坦第緒。她下巴拾得老高,一頭淺亞麻金發和堅毅果決的臉。白蕾絲衣服使她仿如一座馬特洪峰,正俯瞰自己白色的冰坡。她站著,雙臂圍繞住一個漂亮棕發女孩的肩膀,茉兒指的就是貝蒂,狄賓。貝蒂·狄賓滿臉倦容、神色緊張、十分難堪。修葛出於本能對她產生好感。就外貌上,她不夠格稱之為“不負重望的美女”:盡管她身材勻稱、臉孔姣好、深藍色眼睛距離略開,看起來健康又能幹。她嘴唇豐滿但下顎剛硬,棕色頭發嚴整攏在耳後——向前更挨近一點——修葛期待在她的鼻頭上找到一兩粒雀斑。當她目光注視著茉兒,她的出現使局勢更複雜。修葛隻能看見菲爾博士的腦勺,而他能想像得到博士嗓音低沉慎重在這個關頭引導狄賓之女說話。然則,茉兒·史坦第緒不給任何人機會提出異議。
“……此外,”她繼續說,搖搖貝蒂表示強調,盡管這名女孩極力想讓自己放鬆,“我要求知道我們家為什麼會來這麼多討厭的人。這時候在會客室——就是現在。”茉兒·史坦第緒醜化事實說,“那家夥恐怖的黃褐色帽子和紅色條紋領帶跟他的西裝根本不搭調。為什麼這問房子裏到處都是這種討人厭的人?想想看我們親愛的主教會有什麼感受。想想看我會有什麼感受。我確信親愛的主教會覺得這是一種冒犯。”
親愛的主教悶咳了兩聲,退進他的椅子裏。
“女士,”菲爾博士彬彬有禮說,“警察偵辦工作最不幸的地方之一,就是我們得跟一般人敬而遠之的人接觸。希望你能對我有信心,女士,這裏沒有人會比我更感激你。”
茉兒不以為然,在酌量他的話之後,她不懷好意盯著他:“菲爾博士,在親愛的主教麵前,我好像嗅得出來你話中有話。”
“女士,女士。”博士以斥責的口吻說,“請你控製一下自己。我確信你的主教會因他的在場刺激了你嗅覺這番話相當不滿。我必須請求你尊重他。”
茉兒目不轉睛瞪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嗤鼻,麵紅耳赤,發出如在一個大冷天販售花生的自動販賣機的哨聲:“你們看看,這些,”她倒抽一口氣,“你們看看這一切的一切,我的天!先生,你們想要調戲我嗎?”
“女士!”菲爾博士低喃,輕笑了起來。修葛想像得到他注視她時瞪大的眼睛,“我恐怕自己得婉謝你的恭維。我敢說,你對這個傳統的老把戲一定不陌生。‘女士,我是個已婚男子,我寧願去喝杯啤酒。’說到啤酒——”
茉兒已經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她轉身麵向主教,似乎在向他求救。這位德高望重的紳士裝作不為所動。他適時在心裏竊喜的時候咳了一聲,然後他回複神職人員的莊重。
“你們這些人,”茉兒喘不過氣,“這些教人無法忍受的——”
“沒錯。藍道先生跟你一樣有同感。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事實,史坦第緒太太。”菲爾博士嚴厲地說,“你來這裏的目的是要提供證據,不是命令。我們是特地通知你一個人到這裏來。我們今天所偵查到的一些內情,對狄賓小姐來說可能非常不愉快。”
貝蒂·狄賓抬起頭,閃過一抹厭倦的眼神。她沒精打采地說話,溫軟的聲音似乎在詢問她未來的婆婆一個問題。她說:“我有什麼立場待在這裏?”
此話巧妙地為這場對話注入了新元素。可以感覺到她正積極主動在想事情,讓任何人忽略了她麵對的悲劇。茉兒的抨擊不攻自破,她降低音量說:“我希望這場無聊對話一筆勾消,就這樣。要是你們有失禮之處,我會提出暗示。我一向最痛恨別人含糊其詞,好像在背書我打什麼鬼主意。”茉兒毅然閉上她的嘴,目光從菲爾博士的身上轉至主教,“要是我勢必得說些什麼,就是有關於可憐老狄賓生前的那些流言蜚語。”
貝蒂再度看著她,十分好奇:“這會使情況有所不同嗎?”她低聲問道。
這時,修葛聽見菲爾博士的鉛筆輕敲桌麵的聲音:“親愛的,”他突然說,“既然你來了——你難道從來沒有聽過關於你父親生前的事?”
“不,我一無所知。我懷疑過一些事——但我不知道。”
“你曾經把你的疑慮告訴過任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