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才不管底下人都在尋思什麼,自顧自往前邁出虛飄步伐。
他腦子裏很亂,想到的東西很多,有他那些一個比一個狼子野心的兄弟,有越來越難製衡的公卿勳貴,有恨不得把國號改成自己家姓的各地世家。科舉雖已推行多年,寒門貴子也在頻出,但徹底肅清朝政,將那些盤根錯節的陳舊勢力一一擺平,任重而道遠,非三年五載所能做到。
他感到頭疼,多少有點想要逃避,所以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年他才十五六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是母後時隔多年誕下的第二個孩子,所以享受到了比他大哥更多的愛護,性子多少也有點頑劣。哪怕母後三申五令禁止他往民間跑,他還是跟著大哥悄悄下了江南,大哥忙公務管不了他多少,他就揣著三五兩碎銀子滿街逛,到茶樓聽書,到戲園子裏聽戲,錢花沒了被人趕出來也樂樂嗬嗬,好像日月星辰都是圍著他轉似的,尋常小吵小鬧,一點都不帶惱。
江南真好啊,桃紅柳綠,水暖風輕,攤上隨便摸顆柑橘都比京城的要甜。
隻是後來再也沒去過了。
朱昭虛虛浮浮想著,腳下一個沒留意,差點被絆倒,好在有條胳膊及時拉住了他。
“蠢貨。”邀月開口沒好氣,“這麼大個人了路都不會走?下回還灌那麼多猴尿嗎?”
朱昭掙開她,繼續踉踉蹌蹌往前去,口中嘟囔:“說了不讓你們跟來。”
邀月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又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上前兩步道:“我問你,我是什麼人。”
朱昭停下步子,轉頭望了她眼,眼皮都沒撕開,含含糊糊道:“小福子。”
邀月更加無奈:“小福子早在八年前就被人毒死了,就你還跟別人喝酒呢,不夠丟人的。”
說著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老實跟我走,早點回去睡下早點消停,不聽話揍你。”
朱昭雖醉,但曆來受她欺負慣了,即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但還是按照她的做,沒敢再口吐妄語。
宮門口的守夜侍衛離老遠看到兩抹黑黢黢的身影走來,以為是哪兩個不知死活的要飯的,上去本想教訓一二,結果離近一看發現是喝醉了的五殿下,人立馬精神了,忙吩咐下去抬來軟轎將人送回寢宮。
經了一晚上的折騰,等邀月把朱昭扔到榻上,已接近卯時。
放在江南天早該亮了,但北方的寒夜太過漫長,以至於直到此刻,還如同夜深時一般,仿佛時間是停滯住的。
朱昭整個肺腑都被酒勁燒灼得難受,連睡著之後都直哼哼訴苦。
邀月幹脆把窗子打開給他透氣,也不怕凍死他,兩扇窗戶都大敞著。
下弦月懸掛天際,顏色比上半夜昏了不少,沒那麼亮,但依舊有光。
邀月幹脆一躍坐到窗台上,仰頭看著天,一條腿懸空晃著,順手將頭上的珠翠摘下,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我師父以前對我說,人各有命。我不信,覺得習武本就是逆天改命,我的命如何由我自己說了算,老天爺也別想做我一丁半點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