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公元1997年6月,父親把老屋買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痛,難舍,悵然若失,卻也無可奈何。本來,從狴犴中回來的父親想把老屋拆了蓋新的,和家人商量,沒人同意。一向專橫的父親這次沒有再堅持,這件事就放下了,老屋得以保住。回來無所事事的父親在老屋的院子裏開辟了菜園,菜種的很好,吃不了的黃瓜、辣椒還送些給鄰人。父親本是個沉默的人,回來後更寡言少語了。有時吃了飯就到老屋去,整天很少出門。也許是在老屋裏沉思回味吧。一場浩劫,給他的打擊是致命的,老屋傾注了他太多的血汗。
記得蓋老屋的時候,我才11歲,上小學三年級。本來,父親是想蓋土屋的,土坯都打好了,可是,一場大雨把打好的土坯都給淋壞了,已是初冬的季節,再打土坯是不可能的,父親咬咬牙,決定蓋磚的,這可是個大膽的計劃,村裏從古到今還沒有一戶蓋磚瓦房的,伯父反對,外公反對,父親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意見,於是重新購料,父親忙的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是啊,啥事也的他操心。母親忙飯,一天三頓飯,頓頓有人吃。苦的是我們三個孩子,有時一天也吃不上一頓飯,大人也不管。
老屋蓋起來了,一家人也吃不上飯了。那時還在生產隊裏,分得糧食少,誰家也顧不上。父親二十幾元的工資還不夠買工分的,隻有借錢買粗糧來填飽五張饑餓的嘴巴。過年的時候,人家喜氣洋洋,獨有我家裏沒有一點兒聲息,甚至連鞭炮都沒買。年三十中午,放了幾片肥肉燉的白菜,幾片肉都讓父親挑出給奶奶送去了,啃著兩麵饃喝著白菜湯,我們三個孩子也吃的很香。年三十晚上吃了頓餃子,初一早晨就啃開了窩頭。我們三個孩子誰也沒有新衣服,最慘的是我,粗布麵褲上還露出了黑棉絮。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是在年初一的早晨,母親為了一塊頭巾不知說了啥,父親就和她吵了起來,是啊,大冷的天,還飄著小雪,母親想出去拜年,連一塊抱頭的圍巾都沒有。最後,父親不做聲了,他在灶堂裏燒著火不時用手抹眼,看父親這樣,母親也沒出去,她小聲的說了幾句道歉的話。吃飯時,剩下的一碗餃子,母親讓哥給奶奶送了去,一家人啃著窩頭,屋裏沉悶的,空氣都快凝滯了。耳邊響著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和街上大人孩子拜年的歡笑聲。當伯父家的三個孩子來給父母親拜年時,看著他們穿的新衣服,嘴裏吃著糖果,再看自己的孩子,穿的破破爛爛的,猥瑣在一邊,父母該是怎樣的心情。蓋起了屋卻吃不上飯,這是父母沒有想到的。
老屋,傾注了父母太多的心血和汗水,對我們三個孩子的學習影響也很大,我整整半年沒有上學,雖說年末考得還不錯,但是,一些沒學的基礎知識對我以後的學習造成了困難,並影響了我的一生。
在老屋裏,我曾編織了一個文學夢,當全家再搬到新屋住時,老屋完全成了我自己的。我和老屋相依為拌,完全沉醉在我的夢中,風雨的夏夜,雷電交加,甚至一隻狐狸竄到了我的床上也沒有影響我,當我在燭光中疾書時,黃毛狐狸甚至就趴在我一旁的椅子上凝視著我。我不想讓它打破我的夢,理都沒理它。於是,它膽子更大了,用爪子扯下我的衣服,和它目光相遇時,它看似緊張,卻沒走的意思,在屋裏來回巡視,甚至不時和我同床而眠,當我醒來時,它就在我的身邊注視著我。直到有一次,它叼院裏的小雞,雞的慘叫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忙跑到院子裏看,黃毛狐狸正追著雞滿院子跑,我隨手拿起掃帚朝它扔過去,它竄上了屋頂,和我對峙著,我又抄起小杌子,它一溜煙逃跑了,從此再沒來過。
還有一條大青蛇躺在我的屋門口蛻皮,起初,我還以為是一高粱葉,也沒在意,過了幾天,顏色發白了,才發現是一碩大的蛇皮。說心裏話,我也怕蛇。因為門不關,怕它進來,我就在屋裏搜尋,還真讓我找著它了,它就在我的床下,盤了一大盤,駭的我,汗毛到豎,跑出了屋。拍拍胸口努力使自己靜下來,正想法怎樣把它弄出去,它到乖,自己慢慢的爬了出來,連招呼也不和我打,悠哉悠哉的爬到西牛棚去了,我屏住呼吸看著它慢慢的消失,忙跑進屋,關死了門。
從此,我對老屋膽戰心驚的,卻舍不得離開它。因為老屋裏有我的夢。冬天,我甚至裹著被子在老屋裏寫作,唯一的享受是完成任務後美美的睡一覺,或是享受一下老屋院子裏的陽光。那時的我把自己封閉起來,吃飯、寫作、睡覺是我的三部曲。老屋和我形影不離,寫至深夜,凝望夜空,不時有流星向我問候,我就想著遨遊太空,化為天使……
一次子夜,當我勞累了,打個哈欠,不經意的一回頭,竟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透過窗戶盯著我,我驚的,一把抓起平時準備好的生了鏽的尖刀向外衝。院子裏,一個銀盤似的東西旋在半空中,瞬時消失了,無影無蹤,我害怕的跑進屋,頂死門,睜大眼睛到天明。我不想在老屋住了,可又割舍不下我的夢和這裏的寧靜。我有所準備,把窗子用報紙糊嚴了,又準備好了兩根大木棍,就是夜裏小解也不再出去,我把老屋當成了自己的牢籠,心稍安。幾夜無事,我甚至懷疑自己看眼花了。夜又醒來,忽得發現幾雙明亮的眼睛就在屋中,我想喊叫,卻發不出聲,甚至動都不能動。漸漸的,意識有點模糊,卻覺得他們好象從自己身上取什麼,自己竟有點舒服的感覺。早晨醒來,總有點感覺,卻什麼也不記得。
我完全封閉了自己,父親出事好些天後才在一次吃飯中從母親的臉上發現。但我不以為然,認為父親不會出什麼大事,加上母親又極力隱瞞,因此,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打擾我。就在我快要完成自己的夢時,才知道父親深陷狴犴中……
老屋被父親賣了,連同我的夢想。我不願回家,殘破的老屋成了我永遠的心痛。
完稿於2004年10月31日
2006年11月23日整理
東灣
東灣在村的東邊,灣的四周種了許多槐樹,坐在樹下,涼爽爽的清風拂麵,使人好不愜意。再采片荷葉扣在頭上,掐朵荷花吸聞著,那種清香喲,直沁人心脾,更何況,還有鴨兒們追逐,魚兒們戲水,真是使人有愁愁消,有悲悲忘,準保你心情舒暢,滿麵笑意。
在東灣裏釣魚,是孩童的一大趣事。
找一個罐頭瓶,瓶口用薄膜封好,在中間挖個洞,洞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大了魚會跑掉,小了魚又進不去;瓶口處對稱栓三根線,再用一根細繩栓好,細繩的頭上栓個鐵鉤就算是做好了。
魚餌呢,是玉米麵或是麥麩子用棉籽油調和的,聞著很香。當然,油是偷的,要是讓大人看見了非挨打不可,因為,一年就分那麼幾斤油,平時都舍不得吃,零碎賣了貼補家用,留那麼半斤八兩好過年,是決不會讓糟蹋的。但是,家長看的再嚴,也會偷出那麼幾滴油。
釣魚時,把魚餌放在瓶子裏,再慢慢的把瓶子沉到水裏放穩後,把鐵鉤掛在細樹根上,就坐在樹下等。一會兒,瓶口處就會泛起許多油花,小魚兒聞著油香就會來吃,貪嘴的小魚還會鑽到瓶子裏吃,看瓶口處沒動靜了,就趕快提起瓶子,裏麵總會有幾條活蹦亂跳的小魚……
灣邊上,釣魚的小夥伴可真不少,他們順著河邊一字排開,各站著自己的一方領地,有的在投魚餌,有的坐在樹蔭下雙手托腮等待。釣著魚的,歡笑著,大聲的呼喊著,希望博得別人的羨慕;釣不著魚的,嘟著個小嘴兒,有的還生氣的把瓶子扔到灣裏。
王潔和麗霞已經在灣邊等著,王潔還領了妹妹小燕,小燕的手裏拿了個小瓶子,裏麵有一條小魚,那是誌浩給她的。鵬祥跟誌浩打過招呼,誌浩給了白雪一條小魚,並跟鵬祥要了些魚餌。金程和高洋也在釣魚,他們釣不著就搶別人的,還把人家趕走,簡直是兩個小霸王。高洋的傻大哥高海傻笑著在灣邊轉悠著。
鵬祥不愧是釣魚的好手,一會兒工夫就釣了四條小魚,還有條三尾巴的小魚。小夥伴們都圍來看,讚聲不絕。白雪抱著小瓶兒,小臉上滿是神氣,她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心裏好象在說:瞧!你們有這麼好看的魚嗎?她的兩隻小手緊護著小瓶兒,還捂著不讓人看。
金程走了過來,他貪婪的目光直盯著小瓶,“白雪,給我看看。”“不給、不給,”白雪說著,雙手緊捂著小瓶,還衝鵬祥喊著,“哥哥、哥哥,金程要搶我的魚。”鵬祥忙走上了岸。金程望著他,倒退了一步,辯解著,“我沒搶她的,我想看看那三尾巴的小魚。”鵬祥沒理他,拉白雪一邊去了。小夥伴們都跟過去,還衝他擠眉弄眼的。金程也撇了撇嘴,又向地上吐了幾口唾沫,便溜到一邊去了。
傻大海傻笑著,晃悠著走了過來。他竟然奪了小燕的魚瓶兒摔在了地上。小燕哇哇大哭起來。鵬祥跑過去一下子把傻大海推dao了。傻大海一個豬啃地,鼻子、嘴出血了,他趴在地上,兩腿蹬著大哭起來,鼻涕抹的滿臉都是,使人看了惡心的要吐。高洋跑過來就和鵬祥撐起了黃瓜架,高洋不是鵬祥的對手,幾個回合就讓鵬祥給撂到在地上。小夥伴們呐喊助威,高洋不戰自退,他從地上爬起來,“好啊,你等著,我告訴爹去,”說著,他拉起哥哥就跑,釣魚的瓶子也不要了。“告訴你那鐵拐子爹吧,我才不怕哪,”鵬祥雙手叉著腰喊著,小夥伴們嘻嘻哈哈的跟著起哄。
金程很識趣兒,他又蹭過來。因為鵬祥很煩這個和他同歲的伯家小弟,所以小夥伴們也都不理他。金成的爹是大隊書記,托他辦事的人多,免不了接些糖果什麼的,金成經常拿著糖果什麼的讒他們兄妹,他們在一塊玩著,要是有人提東西進了他家門,金成就會把他們兄妹攆出來,還吃著好東西故意從門縫裏讓他們看。白雪總是讒的直流口水,小嘴吸這個手指頭,兩隻大眼直勾勾的望著金程蠕動的嘴。這時的鵬祥總是用磚頭砸他家的門,還趁機會奪他的,奪過來扔在土裏,再跺上幾腳。每次惹的金程一陣好哭,惹的大娘周妮一陣好罵,大娘領著金程找到家裏是經常的。鵬祥為此也挨了幾次打。但是,如果大娘說的很難聽,鵬祥娘春梅聽不下去,就會吵起來。於是,戰爭就開始了,平時的不滿和矛盾就暴露出來,什麼分家分的不公、什麼養老宅你要了就得養老人等,最後,王舒和王森哥倆也摻進來。滿巷子的人有看的,也有勸的。著急的是奶奶,勸這個,拉那個,實在勸不住就使出她的殺手鐧,盤腿在地上,雙手拍地,幾聲幹嚎,戰爭就結束,兄弟倆一邊一個扶起老人回家,奶奶再數落兄弟倆幾句,事情就平息了。但是倆家的仇卻愈結愈深,到了見了麵誰也不理誰的地步。大人有了仇,孩子也結了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