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暝應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他一沉默,裴相思也不開口,霎時間整個假山園越發安靜了,隻聽得蟲鳴聲聲,晚風陣陣從假山之間穿過,呼嘯一聲,好似誰在哭。
他倆坐的位置不太好,月亮正好被一棵巨大的榆樹擋住了視線,就隻能從榆樹葉裏窺見一些霜白的月光。
李暝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僵局,但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合適。
明明他在朝會衝著一幹大臣發火時,還能遊刃有餘、收放自如,偏偏倒了裴相思跟前,卻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白天的時候,裴相思哭過了,傷心也好像隨著那個時候一起留在了徐家,這會子與其說她是為徐老太太的離去傷心難過,更多的不如說是茫然。
有種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嘛,在做什麼的茫然。
她想到這裏來發發呆,理一理思緒。
但這時,那好心的皇帝誤會了她,忽然清了清,故意引得裴相思側目看了過去。
隨後他便在她茫然的視線之中問道:“你知道我是從幾時起明白‘死’這個字的含義嗎?”
裴相思想了想,試探著問道:“魏王叛亂那年?”
李暝點點頭,又像是釋然一樣笑了笑,道:“其實我已經記不得那天發生了何事,隻記得父王一早就被傳召進宮,母妃讓我去練字。我想著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旁人都有假可放,唯獨我沒有,心裏便不平衡,同母妃置氣,嚷著要離家出走。可人還沒走到大門,就被大哥用一顆糖給捉了回去。”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大哥……那天我還在二哥房中練字,大哥在打拳,一腳踢爛了二哥的青瓷花瓶,被二哥追得滿屋子亂竄。後來、後來……”
後來的事情他就有些想不起了,他好像是睡著了,中途醒來過一次,發現自己腦袋枕在三姐姐膝蓋上,他三姐姐輕輕拍著他的背哄他繼續睡。
明明那時他聽見耳邊有哭聲,卻沒有爬起來看一眼,若是他懷疑一下,爬起來看一眼,就會發現他三姐姐為了保護他背上中了一箭。
再次醒來後,叛亂平息了,反賊死了,他父王死了,大哥死了,最疼他的三姐姐也死了,二哥手臂受了傷,往後再也沒辦法習武了,他被接去皇宮,被母妃和大家哄著爬到了龍椅上,被迫同家人分別,被迫擔起了原本不屬於他的責任。
除夕不能與家人團聚,隻能等到過了節下,偷偷回去看他母妃一眼,悄悄磕個頭,然後再匆匆回宮。
等到一個月後,太後娘娘尋借口請北郡王妃入宮,他才可以去看她一眼。
這些事情李暝也不曾與誰過,如今不知怎麼想的,倒是全部說給了裴相思聽。
裴相思聽後,沉默半日了才道:“原來當皇帝也挺不容易的。對比起你的不幸,我的傷心好像瞬間就被治好了。”
李暝撐著額角,看著她無奈地笑了一聲:“合著你的開心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呢?”
“是啊。”裴相思往後仰著,晃了晃腳後,又道,“我聽說他們又在叫你選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