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文館最裏頭堆砌雜物的屋子,隻頭頂一個天窗,所以即便此時大白天的,光線都有些昏暗,甚至有些看不清滿前女孩子臉上的神情。
梁先生和錢先生麵色尷尬道:“薑四小姐,文館還未修繕,隻這個屋子方便說話,還請薑四小姐見諒。”
這屋子裏委實髒亂破舊的厲害,連門栓都壞了。
倒不是他們不想找個幹淨些的地方同薑四小姐說話,而是這文館別的屋子窗戶都破的跟沒有一樣了,在裏頭說話,即使旁人不想偷聽,也聽的到他們的談話,所以看來看去方便說話的便隻有這個屋子了。
“無妨。”對比梁先生和錢先生的尷尬,女孩子倒是不以為然,笑著說道,“哪裏都一樣。”
關鍵是說話的人,所以自是哪裏都一樣。
女孩子沒有廢話,開口便道:“玉碎了便不值錢了,江公親手刻的山石玉雕也是一樣。”女孩子說道,“我問過方二小姐了,這話也得了嘉鳳軒掌櫃的證實。”
方知慧識寶鑒寶的眼力是天生的,又有嘉鳳軒掌櫃親證,從價值上看,修補好的玉石確實不值錢。
可想到外頭那些激動的文人圍繞山石玉雕議論紛紛的情形,梁先生和錢先生覺得這話對卻也不對。
可對和不對到底是哪方麵的問題,他們還沒想清楚。
“玉石不值錢了,可故事卻是值錢的,江公親刻是事實,它被揭發‘身世’之時已成一片碎石也是事實,再次被修補起來更是事實。”女孩子說道,“把它當成藏品買賣它不值錢,可把它當成寶陵文館的故事,同江公的一段過往它卻是值錢的很。”
“文館往後會有學子進來讀書習字,會有文人進來談天說地,梁先生、錢先生,你們往後會很忙。”女孩子說道。
這話讓梁先生和錢先生對視了一眼,再次齊齊向後退了半步,向她抄手行了一禮,鄭重道:“若非薑四小姐,這文館在我等手中隻會砸了招牌,是薑四小姐讓寶陵文館再起的。”
他們與這山石玉雕日日相對,卻讓它明珠蒙塵。難怪人常道“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他們如此眼拙,又如何擔得起這文館掌館之責?
“兩位先生謙虛了。”女孩子聞言隻淡淡的笑了笑,頓了頓,道,“文館和茶館都是天賜寶陵的至寶,是寶陵百姓之福。”
這話讓梁先生和錢先生心中熨帖的同時卻再次在心中生出一股微妙尷尬之感:他們這兩個文館掌館還趕不上人家茶館的說書先生江先生呢,至少人家江先生說書的本事是真的好,大家都愛聽,不似他們全然是被一塊江公所贈山石砸到了腦門上。
“今日上門,其實是小女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兩位先生。”女孩子說道。
薑四小姐的拜托哪有不應之理?梁先生和錢先生忙道:“薑四小姐說便是了,我二人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女孩子聞言笑了笑,徐徐開口道:“那位名動天下的江公父母族人也不見得多厲害,其先生更是沒什麼名聲,民間授藝者有句大俗話‘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身’,哪個規定文館掌館一定要是多厲害的人物的?文館設立的初衷便是讀書,不論貧者貴者老者少者交了錢都能進來讀書。有教無類矣!”
梁先生和錢先生麵色動容:寶陵文館一向沒什麼名氣,在多數寶陵百姓心中有跟沒有沒什麼兩樣,他們往常最常做的就是大早上來文館打開文館大門,在裏頭讀書等著學生上門。
這般幹等造成的狀況便是文館寂寂無人前來,越發無名越發無人,越發無人又越發無名,於是便落得隻兩個掌館的地步。
“如今文館有了名聲,那等衣食富足的學子文人自然能來,可有些人卻來不得。”女孩子說著看向梁先生和錢先生。
梁先生和錢先生聽到這裏,默了半晌之後才猛地一拍腦袋:“薑四小姐是說善堂的人嗎?”
女孩子含笑莞爾:“不錯。”
善堂是江平仄除了茶館之外最常去的地方了,那裏有年幼無人照料的孩子卻也有因著二十年前那場戰亂無法照顧自己的大人。
二十年前的寶陵城雖說藏了諸多秘密,可有一件事做不得假,那就是二十年前的寶陵城並沒有牽涉入戰亂之中。
那些無法照顧自己的傷兵殘兵是從哪裏來的?薑韶顏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當年白帝回來的,卻也知曉這是江平仄始終無法袖手旁觀的一群人。
這一世她想做很多事,自然首先要做的便是全了江平仄的後顧之憂。
“薑三老爺和薑二老爺的錢除卻修補文館之外還有諸多剩餘,聽聞江公身前常道一句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既然承了江公的情,身有餘力便順帶承了他的衣缽,不知兩位先生意下如何?”女孩子含笑望著梁先生和錢先生說道。
這文館的兩位掌館品行還算不錯,如今得了江公之情,自然不會推辭。
這個主意有她的私心全了江平仄的後顧之憂,卻也不全然是因為她的私心,江公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有教無類也是他的想法。
不得不說這位傳聞中的江公確實有諸多令人敬佩之處,至少於薑韶顏而言,確實是佩服他的。
從寶陵文館離開之後,薑韶顏又去了一趟光明庵。
“阿彌陀佛,薑四小姐近些時日委實忙得很,都有多久沒來看老尼了?”靜慈師太瞥了她一眼,捧著茶杯看向薑韶顏,挪諭道,“聽聞薑家近日往衙門跑的挺勤快的,有幾位還進大牢品嚐人間疾苦了。”
這寶陵城裏隻要起了引動全城的熱鬧多半繞不開“薑家”二字,靜慈師太斜了她一眼,道:“這寶陵城有什麼風吹草動多半是薑四小姐你吹出來的。”
薑韶顏聞言倒也不否認,笑了笑正想說話卻見靜慈師太自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道:“慧覺那老東西寄給你的,這些時日他在長安那地方講經蹭吃蹭喝,很是想念你……”說到這裏靜慈師太刻意拖長了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