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元秋的詢問,黃寬心裏很清楚答案,可就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葉元秋。
職場就是這樣,坐在金字塔頂端的人,是知道真相最少的人。
而且在他周圍最親近的人,往往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人。
誰願意把那些煩心事向領導進行彙報,惹得領導不高興?
除非紙裏包不住火了,或者無計可施了,才會給領導進行通報。
葉元秋再也沒往下追問。
其實,葉元秋隻是隨便問問,或者說隻是自言自語。
這個問題根本不屬於秘書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說實話,這些年來,他特別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一聽到爆炸、上訪……這些人命關天的事情,他的心髒就特別難受。
有時候他在想,也許根本不是心髒在壓迫他,而是頭上那頂烏紗在壓迫他。
說穿了,是心底的權力欲望在壓迫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隨著位置越來越高,就像上了動車,隻能朝前走、無法向後退,隻能升、不能降。葉元秋的這個年齡,他已經沒有更大的野心了,他隻希望能搭上末班車,再上一個台階。
他已經鋪好了路,市委主要領導已經和他談話了,讓他站好最後一班崗,盡快讓張東峰熟悉古林縣的情況,順利將他扶上馬,葉元秋就可以順利晉升,最後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他曾為此暗暗地慶幸過、自豪過,可他哪裏能想到,這趟末班車剛剛在他身邊停靠,他還沒來得及坐上去,卻突然迎來了接二連三的風暴,讓他猝不及防。
明寧煤礦發生透水事故後,葉元秋的確接到過兩個電話。
那天葉元秋正在處理文件,秘書黃寬在自己的辦公室。
這時候電話響了,葉元秋一看來電顯示,心跳就有些加快。打電話的不是別人,而是海天市委上任不久的組織部長林洛北。
這些日子,他希望接到這個電話,但又怕接到這個電話,希望林洛北給他帶來好消息,又怕林洛北給他帶來不好的消息。
仕途是永遠沒有定數的,都是必然跟偶然的結合。
你精心鑄造的關係鏈,也許會因為某個微不足道環節的疏忽,必然的東西馬上就變成了偶然,眼看到手的烏紗帽就會與你失之交臂。
在之前,市委對“爭先創優”和基層黨建工作已經進行過調研,對古林縣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
沒過多久,省委組織部的考察組對葉元秋的德、能、勤、紀做了全麵的考察和了解,對他的評價也很高。
從那天開始,葉元秋就已經在心裏為自己在古林縣的日子感懷了。
從情感上來說,葉元秋真要離開古林縣,確實有些舍不得。
當他看到古林縣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條條寬廣的馬路、一幢幢高聳雲霄的樓房,都會讓他激情澎湃。
因為,這是他親眼目睹的變化,更是凝聚了他十年的心血。
他每到一地,都會呈現出一種招牌式的微笑,你好我好他也好,從他的嘴裏,再沒有聽到過批評,隻有讚譽和誇獎。
他想把自己最後的溫和寬容留在古林縣,讓這塊土地上的領導和百姓口口相傳。
現在,這個他期盼的電話終於來了,林洛北告訴他,讓他再耐心等幾天,省委對他當副市長的事情過幾天上常委會討論。
葉元秋一聽,激動得血脈賁張,感覺心猛烈地撞擊著胸腔。
這麼多年來,他經曆了無數次這樣的情景。
每經曆一次晉升,他都會這樣激動一次。
到老了,很多東西在他心裏都可以平淡如水,唯獨這樣的消息永遠會將他的心變得跟熱血青年一樣。
葉元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盡量讓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
影響葉元秋的第二個電話,是陳紹峰打來的,告訴他明寧煤礦出事了。
當他掛了電話,還沒來得及起身,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直到電話掉落到桌子上,老伴從夢中醒來,立即撥打120急救中心,才算保住了他的老命。
在醫院裏,葉元秋蘇醒後,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秦方澤。
那一刻,他是被秦方澤的笑容感動了。
秦方澤這個人,葉元秋還是很了解的。
工作能力一般,但在仕途大海中不失為一個出色的水手,無論風浪多大,他都能時刻守在船長的身邊,盡管自己不會操控船舶,他卻能吃透船長的心思。
他知道隻要船長在,船就在,也許這就是秦方澤這些年的為官之道。
當葉元秋得知事故現場指揮救援的人是張東峰時,葉元秋的臉上還是顯出了深深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