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鶯睡覺忘記掛門栓了,徐東言飯後要進去給她送熱水,發現門一推,就開了,他無奈搖頭,這個傻妮子,說她精,有的時候腦袋活泛地不得了,說她傻氣,竟然看不出人家明晃晃地想留她做兒媳婦的意思。
在他看來,人的好壞就在轉瞬之間,可能前一秒還是和善的山裏人家,後一秒為了自家的子嗣繁衍,也許就做出喪盡天良的勾當來。這也是他一聽說沈鶯要上秦嶺,拍金雞,堅持要跟著來的原因。
即使他沒有她那樣豐富的野外經驗,但畢竟他是一個男人,站在她身邊,好歹也有些震攝力,總比一個獨身的女人闖入深山,被人欺辱來的好。
徐東言沒有午睡的習慣,他將炕邊的柿子蒂、核桃殼用手一攏,丟到垃圾桶裏。男人看向她酣甜的睡顏,上午蒼白的麵色,現已恢複了紅暈。不管怎麼說,她開心就好。
沈鶯還穿著黑色的速幹衣褲,睡在人家給她準備的被褥裏,腳不安分地踢出來。中午燒了飯,炕上恢複熱度,她在睡夢中熱得翻身,差點掉下炕來。
這個女人,人家在炕上都是豎著睡,偏偏她要靠著炕沿打橫睡,他不在,她遲早要摔到地下。
徐東言想到早晨他那一刹車,沈鶯似乎也撞到了腦袋,他傾身去看她的額頭,終於在發際和額角的交界,找到一個小小的鼓包。
她染了紅色頭發,陰影裏看不清,竟然到現在他才發現,這個傻丫頭,他不住搖頭歎息,打算等會找人家要一點活血散瘀的藥膏。在這之前,還得給她冰敷,這深山裏,上哪裏去找冰?
徐東言有些頭疼,不冰敷也行,那樣就消得慢了,她是那樣愛美。
正在他兩難之際,男人聽到院裏傳來一陣慷慨頓挫的戲曲腔調,像是有人在唱秦腔,和那晚馬維在憩園茶飯裏,給他留下的模糊印象接近。
徐東言將沈鶯的房門掩上,自己走出去打探情況,院子裏並沒有人,四處靜悄悄的,連雞舍的畜牲們也在打盹。這個時候,沒有困意的恐怕是少數。
他側耳傾聽,悠揚的腔調是從隔壁的隔壁房門裏傳出來的,是程大爺住的屋子。仔細聽,應該不是他在唱,像是收音機裏的聲音。
徐東言對秦腔沒有研究,也沒有愛好,地方唱詞,他聽得也不是很清:老虎關前一場戰,十八路諸侯心膽寒,畫杆戟壟走蛇寒光兀閃……
像是在唱三國裏三英戰呂布的故事。收音機裏的音調,忽高忽低,呂布與董卓往來試探,推杯換盞,貂蟬嬌滴滴出場,給將軍敬酒……
他把身後的門悄悄掩好,從他住的房間裏搬出一把椅子,靠在屋簷的陰影下,讀著從程同學桌上拿的《秦嶺常見鳥類野外識別手冊》,今天他給沈鶯拖後腿了,但總不能次次讓她驚憂懼怕,否則豈不是自己多餘。
山裏的時間觀念全靠太陽的移位來確立,精確的時、分、秒,對在這裏的生活並沒有意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雞鳴鳥叫,日月更換,才是紅瓦溝的時間準則。
過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乍進入到這樣自然的節奏裏,會無所適從,分外安靜,手機不必時刻查看,因為信號不好,不必想著接誰的電話,還是因為信號不好,不必思考著裝打扮、婚紗外拍、甲方乙方……那些此刻都離他很遠,隻有沈鶯,很近。
徐東言的臉上不自覺掛了一絲笑,是滿足和寧靜,如果就這樣和她在這裏度過一輩子,也是一種深刻的幸福吧。
霞光出現,沈鶯才堪堪睡醒。她迷迷糊糊下炕,順一片衛生巾,要推門出去,屋內黃昏的光,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荒謬,這該死的姨媽,壞了她的計劃。
門口坐著歪在椅子上睡覺的徐東言,一本鳥類手冊封麵朝上,倒在地下。沈鶯艱難地彎腰把它撿起來,放到他腿上。她細小的動靜驚醒了他,男人睜開的眼睛水霧迷茫:“鶯鶯?”
她的腦子還處在混沌狀態,走路像飄,隻有姨媽的痛是那麼真實。她真不應該喝涼水的。
徐東言看她走向那個恐怖的茅廁,急忙過來扶她:“鶯鶯,你需要我幫忙嗎?”
她覺得無語,還帶著起床氣,瞥他:“你怎麼幫我,徐東言?”
他清秀的臉漲紅,星目水光蕩漾,結結巴巴:“我可以……我可以扶你上去鶯鶯,我再下來。”這個家夥,說點非常規內容就要跟她臉紅,不知道這幾年怎麼做婚紗攝影師的,難道新娘子那麼美,他指導pose,個個接觸起來都要害羞?
她自認為還沒有這麼嬌弱,上個廁所都需要人扶,果斷拒絕了他,女人慢騰騰爬起竹製的階梯,“嘎吱、嘎吱”,這是她上去的聲音。
“啊——啊!”這是沈鶯尖叫的聲音,嚇得徐東言差點跳起來,他忍住接近“方便處”的衝動,大聲問她:“鶯鶯,你怎麼了?”現在他活像一隻跳腳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