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攝影師隻好跟著南星走,南星是從山上下來的,家裏留給他的那個破落的房子,他自己都很少回去。但他們現下的境遇,也和他有直接的關係,如果不是沈鶯堅持站在他這一邊,也許不會和程家人鬧僵。
他們也就不用站在漏雨的茅草屋簷下,感受著土牆內四麵八方透進來的涼風了。女人身體還沒有恢複,她穿著衝鋒外套,跟著兩個男人走了一會兒崎嶇的山路,縱使徐東言已經接過了她的背包,她也有些氣喘籲籲,麵色明顯發白。
他是心疼的,怎麼能不心疼呢,程程再美,也是個跟他不相關的小丫頭,這下人家一個笑臉也不給了,自然還是把注意力放回沈鶯身上。他本來就是要早早帶她回去,事態的發展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這對於他們來說,未嚐不是好事。
南星在努力生火,這灶台裏不知道積了多少陳年的灰,清明多雨,又沒有存積的幹燥柴火,哪裏是這麼好弄的,他嚐試了許久不成功,隻好放棄給客人們做一頓正經飯的想法。
其實這屋裏也沒有那麼多調料供他用,河裏的小魚,荒地裏的洋芋、北瓜,山上的核桃,都是現成的,但要弄得好吃,少不了蔥、蒜、薑,油、鹽、紅辣子油,還有香醋。這些他都匱乏。
三人相對而站,是尷尬的。
沈鶯默默看著跛子叔忙前忙後,看他瘦削的,略顯得營養不良的身體,一種忽如其來的酸澀撞進她從來沒有切身體會過“貧窮”二字真正含義的內心,什麼叫“一貧如洗”,什麼叫“赤貧”,她忽然一下子就理解了。
當你連一個遮風避雨的住處都沒有,當你生活的環境裏,周圍的人過得都比你富足,他們的優越感輕輕鬆鬆就可以從日常的細節中對比、建立,沈鶯很難說她還會不會這樣浪蕩自由。
她進山和南星進山的立場是不一樣的。
她是個感性的人,當下眼圈發熱,女人深吸一口氣,忍住這沒必要的同情,她笑著開口:“南星,你不要忙啦,咱們一起坐一會兒吧,我還有好些事想問你呢。”她長得溫和嬌軟,看著金貴,其實沒有架子。
她給徐東言使眼色,年輕的男人把兩個背包靠在半截子的土炕上,走近跛子叔,輕輕將他扶起,往女人盤腿坐著的方向推:“哥兒們,不用忙活,一起坐坐,今天大家都不容易。”
南星麵露歉意,讓他們直接看到他的家境,他是難堪的,但是怠慢客人,會讓他更難受,他想盡可能善待他們。
沈鶯掏包的速度很快,她拿出了自己的杯子,一包核桃饃還沒吃過,還有一袋未開封的香辣牛肉幹,她招呼徐東言給她倒水:“學長你給我接點熱水。”
三個人擠在狹窄的土炕上,另一頭塌陷了,隻有一頭是平整的。徐攝影師拿出自己的保溫瓶,給沈鶯倒了水,南星也找了一個缺口的茶缸,他用裏麵的衣角仔細擦過,雙手捧著,徐東言主動給他倒了。他自己用杯蓋喝。
他們分著吃肉幹和饃饃,水是熱的,熨帖人的腸胃,這頓簡單卻不簡陋。
南星嚐得出來這是程家的味道,他努力抑製一陣一陣上湧的糾痛、苦澀,食不知味,他吃得不多,拘謹的樣子讓沈鶯難過。
女人對他笑得更加友好溫暖:“你不要害羞呀,南星,不用照顧我們的,你吃飽了,才能帶我們去拍錦雞呀,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在草鏈嶺的時候,你出現得那麼及時,如果不是你帶我們走出去,我真是要被嚇死了,哪裏還能坐在這裏好好說話啊。”
她的話半真半假,但安慰的意思不假。沈鶯軟語相伴,徐東言也是溫溫和和的性子,看他們對他確實沒有芥蒂,也沒有偏見,南星進食的速度才快起來。
最後大半的食物竟然是他吃了。不知道男人在山裏餓了多久,吃什麼度日。
南星填飽肚子,主動和他們說起程家的故事。
程程的奶奶紀明月,不是紅瓦溝生人,她長在漢水上源,家裏世代做盔帽,到她爸爸那一代,居然一拍腦袋,湊了個秦腔劇團,沿著漢水流動表演。程程的爺爺程秋生,年輕時在丹江碼頭做搬運,偶然看了那女子的“貂蟬”,丟了魂,不隻他,“小白菜”的芳影不知入了那時多少小夥的春夢裏。
因她小小年紀,楚楚動人,台上一出戲,唱的了春夏秋冬,人世悲歡竟給她演活了,開嗓就是鴉雀無聲,這般才驚豔絕,母親卻早亡,故愛她的村民戲迷,給紀家姑娘送了“小白菜”的綽號。
程秋生從溝裏出來,雖然幹的是賣力氣的活,但他身材偉岸,眉目英氣,秦地男子,吼上兩嗓子秦腔不是問題,鬼使神差進了紀家的劇團唱小生,他練就一身好翎子功,二人時常搭戲,唱《小宴》,男孩在戲裏表情意,妙齡男女,情愫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