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聲杜鵑悠長空靈的哨音一聲聲吹著,入夜了,黃昏的餘霞戀戀不舍地將天空還給黑暗。嘎灑村限電,此時寨子裏多數人家都已熄燈。個娜的阿媽給兩位攝影師分別端來一支蠟燭,這就是他們夜晚照明的工具。
沈鶯小心端著,不讓蠟淚滴到手臂上,她輕輕推了一下徐東言的門:“學長?”
屋內年輕男人溫和而含糊地應了她,裏麵有零落的水聲。
他在洗臉。
他不習慣像傣灑男人那樣穿著開襟的黑馬甲,即使那樣更涼快。徐攝影師翻領的polo衫解開了上麵的兩粒扣子,方便洗漱。他穿衣服的風格斯文簡單,喜歡清爽幹淨的配色。一如沈鶯在大學裏第一麵見到他時。
她走近他,沒有放下蠟燭。房間裏有一麵小小的掛鏡,她在裏麵看到他的臉,水撲過後,白皙濕潤,他也從鏡子裏在看她。
沈鶯的眼睛會說話,她興味溫柔的眼神掃過男人裸露的皮膚,徐東言的頸後有幾道指甲掐出來的紅痕,細細彎彎的,就像傣灑姑娘們的眉毛。
看來他沒少被她們“蹂|躪”。女追男,隔層紗。傳統觀念裏,認為女性更難在兩性關係中說不。其實男性在麵對主動的異性時,也有拒絕的困難,尤其像他這樣內秀的性格。對方越熱情,攻勢越迅猛,他越難在加速的進展中明了自己的心意。
這也是徐東言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最終畢業,也沒有和沈鶯做成男女朋友的原因。
他太慢熱了。
沈鶯也明白,不是她欺負老實人,人和人不對味,他們可以做朋友,卻做不成男女朋友。她不喜歡總是做主動的一方,也不能接受為了徐東言改變自己的人生走向。
說到底,他不夠讓她動心、瘋狂。
她還是希望他能夠適當享受,放鬆一下的。
女人沒有開口調戲他,她直接切入正題:“雅摩家的岩拎,那個打鼓的男孩子你有印象吧?他會帶我們去綠汁江穀地,三天後出發,有什麼意見嗎?”
她踮腳,順手給他翻好衣領。
男攝影師用毛巾擦拭麵上的水珠,他在思考攝像的時機和機位。如果行程確定,這將是他第一次漂流,還是要以安全為主。關鍵是:“明天就是‘月亮姑娘’了,全寨都要參加,時間會不會太趕?”
她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月亮姑娘”的儀式嘎灑村三年舉行一次,自然不會草草結束。即使寨子裏大大小小的祭祀很多,但明顯地這個請送“月靈”的祭祀活動仍然十分受傣灑人的重視。從個娜和月拎的躁動就能看出來。
儀式有兩個重頭戲:月靈降臨於年輕的少女身上,明晚是她們的通靈初夜,這是寨子裏女巫的集體狂歡;另一個富有實際意義的活動:情歌對唱,一對對的“情哥”、“情妹”,會在儀式上猜謎應和,越直接熱辣越受歡迎,因為這是“靈”的旨意。
不管什麼樣的心意,在“月亮姑娘”的夜晚,都可以張揚顯露。
“見機行事吧,雨季要來了,我們得抓緊。”沈鶯端起蠟燭,準備離開。嘎灑村的夜晚並不寂靜,她的耳朵,可以聽出噪鵑、八聲杜鵑,還有珠頸斑鳩的合唱,蟲鳥齊鳴,明明是暮春,這裏卻有初夏的氣息和溫度。
人的境遇真奇妙。
明明不久前她還在太湖邊聽評彈,吃三白,周圍是軟糯瑣碎的水鄉語句。她和周玉在公寓的陽台上看星星,她教他用望遠鏡,看那一窩生命力旺盛的樹麻雀。
突然有些想念他的黃魚麵。
西南的口味酸辣開胃,卻沒有家常的油膩甜軟。當時隻道是尋常,味蕾帶回故鄉的記憶。這股思念的熱潮來得無頭無尾,沈鶯幾乎是逃離了徐東言的房間。她自己的房間也不想回去,順著心意爬到了個娜家的露台上。
黃昏落幕後,這高台上就沒有了人們熱鬧的痕跡。晾曬的幹菜豆子都已收好,星星壓得這樣低,璀璨亮眼,天空是深沉的黑藍色,她仰頭望了一會,蹬掉了鞋子,躺在芭蕉葉上,掏出手機撥通他的號碼。
傣灑人的發髻這樣高,她躺得舒服,活動著腳趾,一屈一伸,一會兒又抬高雙腿,控在半空中,促進血液循環。作為鳥類攝影師,不管在旅途中,還是在工作過程中,長期保持站立或靜止的姿勢,靜脈曲張是個問題。
這也是他教她的方法。
女人的心裏越來越軟,短短的幾聲等待音,她連眼睛也舍不得眨。
電話通了,他的周圍那樣安靜,幾乎將她帶回。
他在看書,沒有她的夜晚,周醫生不是加班閱片,就是在書房充電學習。沈鶯知道他看的書很雜,又很專。雜,是因為各個科室都會送來樣本,專,是專注於病理的世界。臨床令人心潮澎湃,病理令人冷靜,讀病理就像走在一個深邃的走廊裏,路徑很窄,幾乎不能分心,前方黑洞洞的,一點點光在閃,那就是指引,走下去,不要回頭看。www.x33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