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蒙上了一層碎金的水紗,大而圓的輪廓,近得好像人抬頭,就能對上它溫柔的麵龐,沈鶯和個娜一起坐在刀身後的方向,社頭和他的妻子沒有出席,“月亮姑娘”是年輕女性私密而盛大的宴會。
沈鶯很少見到這樣的月亮,仿佛落日黃昏,隻有那冷冷的銀白月光,從金紗裏透出來,盯著它看久了,連上麵的斑駁都能用指尖細細描繪。
雅摩在低聲吟唱遠古的旋律,花腰傣族沒有文字,但她們文化的精髓,早就在口口相傳中進入傣灑人的靈魂中。個娜告訴她,雅摩阿姨,在召喚月靈。
女孩們圍成圈,已覺醒為女巫的女子在內圈,外圈是今晚儀式的初體驗者,兼主角們。圍繞著姑娘們,布置了一圈花紙傘,傘柄朝外,傘麵朝內,指向寨心。紙傘之外,三三兩兩簇擁著觀儀的年輕男子,也有已婚的婦女,來看顧自己的女兒。
周圍早已用熏艾和雄黃驅除了蟲蛇,寨心的萬年青處,是人和靈交彙的特殊區域,這裏人氣和靈氣混合,隨著雅摩吟唱的節奏逐漸急促,暗處的沈鶯清晰地見到,她身上的銀泡無風自響。
周圍的空氣暗自流動,帶不起沈鶯的發絲,但雅摩身上的銀泡卻逐漸和她口中的歌謠同步,帶起了更多姑娘身上細細碎碎的銀鈴聲。
原本隻是一、兩個人,雅摩站在圈的中心,她身後就是守寨神樹。逐漸圈中的氣流愈發旋動,成排的銀泡跳起了歡快的舞,聲響逐漸擴大,就像一群精靈趁著夜色,踏草而來。她們嬉笑、打鬧,圍繞著夥伴轉圈,越來越近。
直到沈鶯能明顯到感覺到內外氣流的錯向流動,似乎是一道結界形成了,觀者可以看見儀式的內部情形,卻無法進入幹涉。
隨著雅摩手中係著飄帶的竹竿一揮、一點,忽地又萬籟俱寂。
刀伸出了她布滿藤蔓花紋的雙臂,女子柔軟靈動的手腕在頂空中旋轉,做著各種花鳥的擬態。她站出了內圈,開始圍繞著萬年青彎腰起舞,那是一種迫切的邀請。
月光讓一切神秘而皎潔。
獻祭的女子在月影之下,腰纖細得似會折斷,她做了許多動物擬態的動作,許多細節靈活得讓人詫異,人體還能有這樣的弧度,也帶來了奇詭的美感。
她是唯一一個披散頭發的儀式參與者,個娜悄悄和沈鶯解釋,這是因為她表姐的佤族血統。佤族女子的黑發,是可以招魂的。
刀開始唱召喚的韻文,旋律和雅摩所吟唱的,相差無幾。這是女攝影師第一次聽到刀開口,即使是她不能聽懂的語言,沈鶯仍然被她暗啞低迷的嗓音吸引了,刀的歌聲,是酒中的蜜,烈而野,野裏絲絲泛甜。
她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刀的長發,猶如甩到了她的胳膊一般,那種撩人的癢意,從裸露的手臂一如傣灑姑娘手臂上的藤蔓紋身,在月光下肆意生長,無處不蔓延。
空氣中,那股青草露珠的味道愈發明顯。
刀的獨舞結束了。
一聲綿長慵懶的歎息響起,一道潔白優美的輪廓站出了隊列,是月拎,她顫抖著胸脯,在低聲嗚咽。顯然,“PI”已經降臨到她的身上。
此時的月拎,眼角泛紅,一滴淚珠從她白得透明的鼻尖滑落,正好滴入刀的秧蘿中。女子一陣顫抖,四肢宛若含羞草舒展自己細長的葉子,她跳起了綠孔雀的舞蹈。
與此同時,刀撐起了第一把花紙傘,她站在傘下,靜靜等候月靈給她開口的機會。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它低下修長的脖頸飲水,它輕輕回頭梳理自己的雀翎。它站在古老的樹木下,讓華麗的尾羽鋪散一地。獵人追趕,綠孔雀穿梭在叢林中,發出陣陣的哀鳴。徘徊的美麗生靈終究魂歸於天,再難尋其蹤跡。
再次站起來時,女子在唱:
“妹妹門前有道溪,
溪邊青草綠幽幽。
不讓牲畜來吃草,
專給和尚來洗頭。”
傣灑語咬字清脆,月拎的歌聲清麗,麵水背山的住宅,更讓這悠揚的小調在天地間縈繞不去。
桑姆聽她開始對歌了,喜從心上來,正要站到前麵取傘開口,他張口,卻發現自己失音了,那道結界,隔開了他和月拎。這個和她嚼同一顆檳榔的男子,竟然不是月拎今晚的“情哥”。
她的“情哥”開口了:
“妹妹門前那條溪,
春秋幾度水長流。
不讓別人來種藕,
留給哥哥養泥鰍。”
“情哥”的聲音低啞甜蜜,是月拎日日相伴的人。
她此時並不完全是自己,月拎秀美的眼皮半開半闔,眼神迷離,是誰替她接上了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