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餓?”大半碗粥飯下去,林靜姿終於緩了一口氣,看著蘇赫問道。
蘇赫始終安靜的坐在她身側,笑看著她狼吞虎咽,“餓,餓的要死。”
他伸出手,替她抹去嘴角上的米渣,“不過你這吃相……著實讓我覺得沒什麼胃口。”
麵色微微一紅,林靜姿抬臂擋開蘇赫伸過來的手,纖指直戳在蘇赫眼前,“你就是個番蠻子,別跟我這兒裝什麼公子哥兒!”
“右使大人,我可是正經的蒲類四王子殿下,如假包換……這粥飯什麼的,餓死我也不消吃。方才不是聽到了?稍晚些不是要替右使大人置辦下酒菜,那才是樂子。”
“樂子?”林靜姿將將填下了半碗粥飯,腹中有食,身子也有了幾分暖意,隨即認真的盯著蘇赫問道,“什麼樂子?”
蘇赫卻隻將視線自她剩下的半碗飯上挪開,咧嘴笑了笑。
……
八碟菜,葷素兼備,有魚有肉,是正經的席麵。
六壺酒,青花瓷瓶,連杯帶盞,一等一的域外佳釀。
已是夜色漸濃,一隅書塾的前院,白日裏是為孩童開蒙教習的所在,此刻那間不小的廳堂裏人影晃動,燈火通明。
……
後院。
木盆裏的水,已是有些溫涼。
火爐上重新架起的大銅壺,水已是開了。
蘇赫濕淋淋的起身,雙手拎起銅壺,勉力的將水倒進盆裏。
水汽頓時在屋內蒸騰而起,隨之泛起的還有一絲異樣旖旎的味道……
試試了水,蘇赫半躺進去,渾身的毛孔瞬時化開了。
他總是喜歡泡一泡的。
在這久違的愜意之下,蘇赫枕在盆沿上微閉了雙目。
水汽中那若隱若現的香豔氣息便愈濃了些。
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的。
她們似乎總有些辦法遠離塵埃汙垢,蘇赫撩起水花,林靜姿方才洗過,這水依然還是清透的。
借著燈光,他瞅了瞅自己下腹丹田處的那一道刀疤。疤痕扭曲著,像是附著一條痛苦的蛆蟲……蘇赫輕撫著刀痕,這便是老孫頭留給他的印記。可這又似乎絕非老孫頭的手筆,他那一手行雲流水般的千刀剮,要的是殺伐果決,刀刀狠戾。
自己下腹中的這一刀,卻似乎充斥著揮之不去的猶豫不決……
隻這一刀,便讓他這麼些年打熬的內息蕩然無存……從此便是廢人一個。
蘇赫仰過身去雙臂搭在桶壁上,暗自歎了口氣,想必老孫頭在向自己下手的那一刻,內心也是諸般折磨與糾結吧。
老孫頭……他又如何能怪他。
淨泡了片刻,蘇赫抬眼望了望窗欞。
窗外人影一晃,悄然退去的,想必就是那位門房老葛,蘇赫笑了笑,起身穿衣。
他得去前院看看,本不想去,想想還是得去,畢竟今夜想必很有些樂子。
抖了抖那件黑皮大氅,套在郭俊儀置辦下的長衫之外,蘇赫推門來到院中。
他便愕然的頓住了腳步。
因為他在月影下赫然看到,庭院中悄然佇立的那棵枯樹。
他不禁有些恍惚,原本這院落中,是有一棵枯樹在麼?
……
“林右使,請——”王長年王總鏢雙手捧著一杯酒,虎軀離凳躬身而立,“林右使此次遠赴北狄,一路辛勞,我王長年是個粗人,漂亮話不會講,隻這一杯水酒敬右使大人,代郭府正略盡地主之誼。”
王總鏢是邊鎮三大聯鏢的總鏢頭,身材敦實魁梧,一身外家橫練功夫,往來域外罕遇敵手,當然從未有人知道,王總鏢乃是輿圖處北府資曆最老的坐堂主事。
林靜姿舉杯示意,看著王長年一飲而盡,她隻淺抿一口。
“吃菜,吃菜……”李彩鳳手拎著酒壺,轉至林靜姿身側,她便是邊鎮無人不曉的李裁縫,不過她本人並不是裁縫,她的裁縫鋪也隻為邊鎮四大妓寨的窯姐兒們量體裁衣。
邊鎮沒有青樓這般風花雪月的所在,直來直去的妓寨在這邊遠的安西最是吃得開。當然要論消息靈通,即便是妓寨的老鴇也比不上李彩鳳的裁縫鋪。
李彩鳳曲著水蛇腰一邊斟酒一邊瞪了王長年一眼,“右使大人這一去近一年,在北狄那邊風餐露宿,肚裏的油水都寡淡了,不替大人布菜盡喝的哪門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