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續上篇(1 / 2)

好似一輪黑日般紮眼的那一滴重墨,已然向四周濕印開去。

蕭鴻辰端詳許久,方才施筆。

先用水筆將墨色層層的鋪開,再輔以淡墨上下渲染……

頓時,滾滾烏雲遮天而至,一輪金烏黯淡無光。

蕭蕭冬日,雄關之外殘陽帶雪的淒冷景象,逐漸的躍然紙上。

蕭鴻辰退後一步,駐足畫前……

就是這樣吧。

這一幅邊關雪景圖,不經意間,妙手天成已成為上佳之作。

然而他卻心胸一滯。

因為畫中無人。

空有當日之景象,記憶中那一襲雪中紅裘,他卻無法畫。

畫不出,也不能畫。

蕭鴻辰唯有頹然枯坐。

眼瞅著案牘上他剛剛擱筆的那幅畫卷,蕭鴻辰隻覺得頭腦有些發木,但很多事,一幕幕的在腦海中劃過,卻又是那樣的清晰。

鹹平三十七年,他身為太子替天巡守,途經懷化邊關,北狄蒲類王穆鬆將胞妹素倫公主敬獻。

一見之下,素倫的風姿可謂驚若天人,他當即便封她為太子孺人。

鹹平三十八年,素倫產男嬰,未出月便夭折。素倫晉良娣。

鹹平三十九年春,素倫孕,胎死腹中。

鹹平三十九年冬,素倫產次子,體虛多寒,次子不保……拖不過半年,素倫就此故去。

第二年春,先帝崩,景帝蕭鴻辰繼位,改年號寶順。

如今,這已經是寶順二十年了……

他本是先帝最為疼愛,也是最不為先帝看重的皇次子。他寫得一手好字,尤善工筆山水,大儒朝工皆言他的畫作如夢似幻,直若親臨其境,歎為神作。

他至今也不清楚,先太子被廢一案到底是不是嚴守臣與裕親王蕭仲康的手筆。

他也始終不知道,此二人又是從何時起,將大寶押在了自己身上……難不成,當他迎娶嚴寶珍的那一刻,三朝重臣,一門雙公的嚴氏和皇叔裕親王蕭仲康就將視線落在了他這個最不為人看好的閑散王爺身上?

蕭鴻辰此刻不禁暗自苦笑,素倫亡故,他心無所屬鬱鬱寡歡,加之本就對朝政毫無興致……等他多年後回顧醒悟之際,這天下依舊是他的天下……可這朝廷,已不是他蕭鴻辰的朝廷了。

卻又怨得誰來……

外戚嚴氏專權,皇叔裕親王勢大……一尊天寶玉璽,在他手中不過是拿來印蓋的俗物而已。

他也索性不再臨朝。

他也樂得糊塗度日。

他卻老得很快。

不過剛剛年過五旬,較之同齡卻依舊龍精虎猛的嚴守臣,較之花甲之年老而彌堅的蕭仲康……他倒更像是一位古稀老者。

蒲類的穆鬆,也死了麼?

他曾說過,要陪素倫去她的蒲類看看……

他也曾很想結識穆鬆,這位域外北狄爽朗的漢子。

那裏,天山北麓,據傳好似人間仙境般的牧原之上,到底有些怎樣的風物才能孕育出素倫這樣的女子……

然而,這天底下最為宏大浩瀚的皇宮,卻就是他的樊籠。

昏君!

蕭鴻辰不由得暗自長歎一聲。

似他這般的昏君,真叫是拔類超群,曠古爍今了。

……

康佑福自後殿轉身進來。

左右看看,衝其他侍從太監揮揮手,令他們退過一旁。

“聖上,”俯身在蕭鴻辰身後,康佑福低聲道,“皇後娘娘著人將國公請了去……”

“秦王可曾一並去了?”蕭鴻辰問道。

“秦王徑自出宮去了……”康佑福欲言又止的回道,“聽秦王與國公說起……他晚上在采薇亭還有一個酒局應酬……”

“采薇亭?”蕭鴻辰好似記起了什麼,“就是秦王與那般紈絝私底下置辦的酒樓?”

“回聖上,正是。聽聞這采薇亭時下在京城裏紅極一時。”

“紅極一時!”蕭鴻辰的嘴角抖了抖,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頓在案台之上,“你可知這薇字何意?”蕭鴻辰怒極反笑道,“薇,乃閑花野草。他堂堂皇子,置辦下這采花挾草之亭……真真是丟盡皇家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