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已過了多久。
腦海中響徹好似古鍾厚重而悠遠的嗡鳴之聲。
蘇赫轉醒過來……
正躺在床榻之上。
四周望去,哪裏還有靜賢師太的身影。
看看窗外,已是暮色。
屋內香氣縹緲,案幾上原本焚起的一柱香,已是殘煙若無,僅剩灰燼。
身著一套嶄新的中衣,原本那一身漿洗過,掛在屋角。
他的身子亦被擦洗過了。
堂前火盆內,添好了新碳,火苗綿軟的搖曳間,屋內溫暖如春。
火蠶不知從何處蹦了過來,正攀附在他的鼻梁之上,腹爪揮舞著像是在埋怨他怎麼這麼久才轉醒過來……
蘇赫將它輕輕摘下,放在手心裏仔細打量一番。它那圓滾滾的身子來回扭動著,依舊是紅彤彤,肉乎乎的,卻看不到師姐所說的金意禪性。
將它揣進懷裏,蘇赫便起了身。
正此時,屋門開了。
輕身閃進一個曼妙的身影。
衝他瞥過一眼,卻又低下眼簾,隻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衣服洗淨了的。”儀容輕聲道。
“謝了。”
“這是紅棗粥……師尊親手配的藥,都熬好了,不能空腹喝的。”
“有勞。”
“可兒她,沒有用心做好晚課……師伯便沒有讓她跟來。”
“知道了。”
不再說什麼,她埋首將桌案擦拭了一番,左右看看再無他事,便悄沒聲兒的退了出去。
……
蘇赫摩挲著下了地。
這副身子,師姐是如何為他調理的,以蘇赫現如今的見地,是搞不懂的。
隻覺得周身上下爽利了很多。
那羊角癲,卻始終像一個暗疾,心境不穩或心情鼓蕩之際,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會不期而至……這令蘇赫頭疼不已。
但隱隱的,在心底深處,他卻寧願這羊角癲永附其身,不被治愈……這畢竟,是她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
……
蘇赫望著暮色中的晚霞,金燦燦,紅似火。
臘八一過,便進了四九天,京城最冷的時節也便是此刻了。
屋外愈發的冷了。
然而卻沒有那麼冷。
較之北狄那冰封千裏的冬季,這裏的冬天溫暖的就如同初春。
吃了些粥,他的身子暖暖的。除了棗兒還有些他識不得的豆子,都煮的綿軟稀爛,應該便是昨日臘八剩下的食材熬製的。
他已然知曉,師尊原來從來都沒有遠離!
體內,師尊這一世的修為盡在!
蘇赫心中頓時湧起無限悲意,他不明白,師尊為何從來都沒有與他提及。為何要將這堪可引動天地的福德果報,灌注在他的經脈之中。
師尊如此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其間必定蘊有深意,可是蘇赫一時間毫無頭緒,參破不了其中的禪機……
在院中待到掌燈時分,蘇赫扶著牆,緩步挪回到屋內。
可兒沒有用心做好晚課……蘇赫笑了笑,這小家夥做晚課該是一副什麼模樣?怕是成天惦念想著火蠶,心不在焉或者三心二意受了責罰吧……
摒棄了腦海中的一應念想,便開始打坐入定。
無論如何,他不能辜負了師尊留給他這一世的修為。
周身經脈,師姐已經幫他打通。
體內金汁緩緩的流轉,溫養著靜賢師太以莫大威能替他修補過的丹田爐鼎。
這一回,不會再痛。
……
血蠶安靜的攀附在他的胸口。
那肉乎乎的身軀,隨著他的心門躍動,上下起伏著。它體內的赤紅岩流,亦隨之湧動。
它以一種玄妙的節奏,似在煉化著什麼。
蘇赫沒有看到,一絲赤金之意,在它體內若隱若現,血蠶那綿軟的身體,愜意的微微抖動著。
……
采薇亭。
不是樓,不是閣,也不是坊。
采薇亭,不是翠葳居、瀟湘館這類名流雅士、皇戚高官流連造訪的曲高和寡之處。
采薇亭,也不是紅袖招、滿堂紅這類商販走卒、三教九流常來常往的勾欄瓦舍。
采薇亭是個至俗之所。
俗的富麗堂皇,俗的奢靡荒淫。
出入皆風流,往來盡紈絝。
隻要有銀子,秦淮八豔、揚州瘦馬即刻船載而至,盈盈待客。
隻要有銀子,葡萄美酒、白水杜康隨時冰珠溫盂,觥籌奉上。
在采薇亭,銀子最大,銀子決定了每一位銷金客在這裏想做的一切。
甚至於,一時興起,砸塌了這三層樓宇的采薇亭也不是不可以,往來的京畿巡捕絕不會朝這裏望上一眼,京兆尹那裏也不會有隻言片語的案底……隻要你賠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