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玉泉山。
山壁石隙,隨處皆泉。
泉水甘美清澄,素有天下第一泉之美譽。
東山,山之陽,乃是皇泉,有座湯泉宮。此處常駐禦林兵勇守護,泉水隻供皇宮使用。
西山,山之陰,是為民泉。黎民百姓,隻為生計,又怎會路途勞頓於此處汲水,是故也隻有京城顯貴,日日有車馬往來載運清泉。
兩山之間的山坳,甚是幽靜。
半坡崖壁之上一座不大的寺院,便匿在冬日蕭瑟的樹影枯枝之中。自山腳下,依稀隻能望見山影叢林間露出一截不甚高的塔尖。
塔願寺,正是萬佛寺在玉泉山的別院。
是先有塔願寺,還是萬佛寺建得更早些,怕已無據可考。
玉泉山上塔願寺,百年前便斷了香火,早已是一座寂寥蕭瑟的古刹。
那一座塔,並不高,更談不上宏偉,隻有七層。
一院,一塔,便是一寺。
格局甚微,也並無幾間僧舍。
順著山壁,一排七間屋子,居中的一間稍寬敞些,門楣上掛著大雄寶殿的牌匾,立著三尊不高的佛陀塑像,已是年代久遠,漆麵斑駁。
立身於院落盡頭的玲瓏塔下,蘇赫舉目望去,延展於視野間,便是一派豁然開朗的天地景象。
整座京城便在眼前。
視線落在自山腳蜿蜒至寺門處的那一道山徑,蘇赫不很明白,如此量小局促的塔願寺,為何這條登山之路,卻煞費工夫,是由一條條青石鋪就?
他細細看過,那一條條大青石階上均細細密密的鑿出橫豎規整的紋路,以防晨露晚霜令山路濕滑。
他不禁嗟然,往日的信善們究竟有多大的信念與願力,方能鋪就這足足九百九十九級的石階。
身子日漸恢複了,今日,他已在這石階上往來兩趟,雖不覺得輕省,畢竟也已有了幾分體力在。此時他額際微微見汗,身在塔下,山風清冷,覺著格外的爽利。
一回頭,便看到身後站著那位不知名的老嫗……
她總是低著頭,不見麵目,發跡已是斑白。她似乎是啞的,從不言語。隻一人在這塔願寺裏看護著,每日將這寺院,裏裏外外灑掃的甚是潔淨。
此時她手裏擒著一襲棉袍,不聲不響的站著,隻看著蘇赫的腳前三分之地。
蘇赫見狀趕忙躬身謝過,接過棉袍罩在身上。
一抹額際,汗早已是幹透了的,自己也終就意識到在這裏吹著山風遝汗甚是不妥,便向玲瓏塔旁側的那間居舍走去。
老嫗無聲的隨在他身後,徑自去往自己那靠近寺門的屋子,閉了門,再無聲息。
蘇赫端起桌案上的粗瓷碗,欲飲之際,才發覺碗裏卻不是水。剛剛煎好的藥,尚是溫熱的。
……
山中無甲子。
古刹。
舊塔。
老嫗。
沒有粗茶,隻有粥飯。
這幾日,蘇赫便是如此過的。
他也近似忘了,究竟已經過了幾日。
隻憑自身體力,不調動絲毫內息,能連上兩趟山路,蘇赫已經是很滿意。
每日便是運功打坐,他的丹田爐鼎在靜賢師太以她那赫人的修為將養之下已是日漸穩固。一想到自己體內,流轉著的是師尊今世的修為,蘇赫心裏便暖暖的。
師姐不惜折損真元,替他療傷,更有龍樹上人替他吊命輸入的磅礴內息……
此刻,在蘇赫的經脈間,三道內息往來運作,三宗均是係出佛門,不分你我,之間並無任何衝突。
隻是他的經脈自靜賢師太調理之後,尚有幾處要竅略有遲滯,運轉之際稍有阻礙,卻也無妨。
是可謂因禍得福吧……他如今爐鼎重築,奇經八脈雖尚不能融會貫通,但積蓄日久的內息之隆盛,丹田內好似有一庫之水,頗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意。
他隱隱覺得,一伺經脈間那幾處要緊關竅逐一打通,與武道修習一途,那便是自有一番璀璨光景。
靜賢師姐的點撥,蘇赫已是覺悟。
羊角癲,便是羊角癲。
他若是能自身心境清寧,便可與這蓋世奇毒相安無事。毒發的苦楚,確是不堪忍受,但,歸根結底還是源於他自己的心神境界。
既然如此,那也是無礙。
蘇赫身輕念淨,近似再無他想。
然則既是凡人,尚未悟道成佛,如何能沒有雜念……
身在紅塵樊籠中,執著癔念,皆是顛倒夢想,如何又能做到心性清明……
那便隻能將如此種種的一切,皆壓按在心底。
他隻能竭力不去思忖,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