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了三月天,日子愈發暖和,京城風水養物,不說旁的隻說那桃花雲雲處粉脂可人,白日裏在陽光下瑩瑩有輝,朝暮時分籠在一處又如霧似紗,若入了夜竟是月中霰,汀上霜。
也不知彼薪與流複耍了什麼賭,竟把宮中這樣好的桃林賞了一半與流複。惹得慶陽也要討賞,還學了外頭大臣寫請安折子。流複哄她鮮花開了就謝,秋日賞不了春日的花,慫恿她討走了所有的外貢西域玫瑰花幹才算完。
威夷王府的車駕離京不遠,綰昭受命布置宮宴,琴歡悄悄抱了幾句不平,綰昭受了累卻不能去宮宴侍駕,反而要在後宮接待易家小姐和一幹女子。綰昭暗覺慶幸,若要侍駕,煌煌宮殿中,她還不知怎樣麵對流複的目光,怎樣應付三人間尷尬的關係。
禮吉距京二十裏外就有人來接風,車駕一路擁護著入京,聲勢浩大,連京城百姓都知道這位世子身份貴重,皇帝以極其隆重的儀式迎他入京,早早封掉了整個京城的主要路段不許閑人走動,更是提早一個月就開始戒嚴清肅,禮吉尚未入京,其名頭就已攪動整個京城風雲。
當迎接的儀仗入城,禮吉看到的不是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街巷,透過儀仗的鈴鼓和緊閉的門市,傳來的卻是死寂。全城的喧嘩於今日收起鋒芒,隻有城中巍峨的皇宮。
翌日,禮吉沐浴焚香穿戴整齊,步行入宮,柔豔也早早被太後的人接走。禮吉步行宮道,想起別人常說宮裏的天是四四方方的,瞧不到天際的寬廣。可此時的他倒覺得這裏的天很廣很遠,連宮道都不見盡頭,更何況天?真正踏入皇家禁地,曾經的戰戰兢兢憂慮不安忽得散的一空,自己從來身不由己,多思無益。京城與楚地的博弈,棋子何苦為難?
禮吉麵君宴上,一一就禮而言方才入席。帝王倒是恩重,宣了封世子的詔書,又賞了宅府金玉,略聊了些楚地風物,此不在話下。玄親王說起禮吉擅於丹青書畫,可惜宴席上不能得見。皇帝卻道世子也精於樂禮,眉峰輕挑直視禮吉。
玄親王便有些驚喜,轉過頭來道:“世子既有此藝不妨一試。”禮吉心中一凜,本頷首謹坐的他悄悄抬眼觀瞧四周,眾宗親竟無一人搭話,而皇帝更是神情不可揣測,反而是玄親王言語懇切也讓人難以琢磨。三年喪期未滿,新朝小宴無妨,但公眾禮樂實在不合儀製。可禮吉細瞧眾人卻無人提出異議,自己若是推辭恐犯聖言,若不推辭演奏之後定要按律懲處。
思慮急轉,禮吉起身答道:“臣許久不弄琴樂,不如允臣吟誦詩篇以助興。”
玄親王笑道:“這也好。”又對皇帝道:“臣弟知道皇兄收了一套漢成帝的龍紋編鍾,此時用不是正好?”禮吉見勢在必行,於是應下。禮吉跪坐於殿前,輕擊編鍾,朗朗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
禮吉演奏罷,並不起身,改跪坐為跪姿垂首。
玄親王拍手讚妙,皇帝卻道:“《九歌》中的《湘夫人》有哀婉淒楚之意,世子也願做楚累嗎?”
禮吉拜道:“臣於楚地是屬臣,進京便是陛下的臣子。四海之大莫非王土,臣於何處都在一國之內,絕不是累臣,望陛下明察。”
皇帝點頭道:“這是自然,朕所謂楚累隻指屈原,莫要多心。”
玄親王道:“情景相生,意中會得,確實有醒魂之遺風。”
席間一人緩緩站起拱手道:“臣酒醉,仿佛聽聞有禮樂之音,怕是有人壞了規矩。”原來是勤國公,他麵色微熏但眼神淩厲。
皇帝輕拍額前,笑道:“朕也喝糊塗了,竟忘了規矩。勤國公,偶爾一次不礙事的。”
玄親王也笑道:“我起的頭,伯伯也要怪我嗎?”
勤國公隻對著禮吉,麵色微怒道:“陛下與玄親王不必袒護,世子不懂規矩也是他父王的疏忽。”
皇帝卻不以為然,揮手道:“世子壞了國喪禮儀卻不是大擺歌舞,不過吟誦詩篇。念其剛剛入京,隻罰給先帝跪經一晚略施懲戒吧。”
玄親王又扯住勤國公話頭,說些其他不相幹的事。禮吉拜謝起身,心中稍稍放心。
禮吉處暫不提,但說柔豔在後宮中的處境就大不相同。慈寧宮中,綰昭侍立一旁許久,膝蓋隱隱作痛,她強撐著保持形姿,但神思有些散怠。柔豔匐在太後膝上說話,時常發出愉快的輕笑,太後也滿麵慈祥。易氏女子都賞了座,嘰嘰喳喳的與太後說話,連柏柘姑姑都跟著笑兩句,慈寧宮中其樂融融。
柏柘提醒太後服藥,太後笑道:“這些好孩子們來了,與她們說說話,病竟好了大半,少服一次也罷。”柏柘自然再三懇請。綰昭見此也隻好附和一句。
太後抬眼,將玉如意輕塞進柔豔手中,收了笑意道:“原來你還在,哀家還以為你腿疾未散又成了啞巴。”好似恍然大悟道:“寧妃腿疾你們也不提醒哀家賜座。”柔豔懶懶的從太後膝上起來,與眾人一同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