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沃的旅店隻有一家,又兼具了酒館的功能,因此總是人滿為患。
冬天不用種莊稼,男人們早攢了閑錢就來這裏聚會、賭牌,投骰子、抽煙,聽起來像是無所事事,但這些簡單的小事卻是鄉下重要的社交活動,甚至關於兩個家族的聯姻事項也可以在酒館裏決定。
現在是十一月,正值白教的齋月,信徒們沒法喝酒吃肉,但人們還是發明了一種新的方式享受美酒。
他們隻花一點小錢讓旅店的老板在每張桌子上都放了一個淺底的盤子,在裏麵倒上薄薄一層酒,然後讓它自然揮發。用不了多久,整間屋子就都充斥著美酒的味道,就和往常一樣。
盡管最近發生了不少糟心事,但在這種堪稱禁忌的樂趣中,他們依舊能放下它們,去和朋友鬧哄哄地打牌、抽煙......
直到門被猛地推開,在煙草製造的迷霧中撞出一個長方體的空當。
他們停下手頭的事物齊齊望去,看到那名走進來的陌生人健碩的身材後齊齊籲了一聲。
“老板,兩個房間,兩份晚餐,有什麼來什麼。”克雷頓不以為意,他找了張空桌子把斧頭扔上桌麵去占座,自己走到櫃台邊準備付賬,朱利爾斯也在圓桌邊上拉開椅子坐下來。
酒館的青年老板沒有立刻去催廚子,而是沉吟片刻,忽然彎下腰,從櫃台的暗格裏掏出一把雙手劍甩在桌子上。
“現在氣氛就對了。”他快活的說,語調還夾雜了幾分古意。“歡迎重回無火藥時代的酒館——遠近聞名的“海妖之歌”。在這裏美酒管醉,美人管睡。”
盡管這家旅店的真名並不叫什麼海妖之歌,但此刻客人帶戰斧,老板耍長劍,一切都變得和諧起來。
不止是克雷頓,其他熟客也被他逗笑了,一個酒客高聲叫嚷起來。
“外鄉人,站在你麵前的這位可是熱沃之主,老裴倫爵士的親孫子小裴倫,準備好敬禮吧!”
“敬小裴倫!”其他酒客紛紛舉起酒杯高呼,朱利爾斯混在他們中間一道起哄。
歡樂的氣氛之下盛情難卻,克雷頓忍不住微笑著右腳撤回一步,摘下帽子以貴族姿態向這位年輕人欠身致意,後者則用圍裙擦了擦手,以相同的禮節還禮,文質彬彬。
等老板抬起頭,笑聲還沒有消散,他倒有些臉紅了。
“好吧,他們說的是真的,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倒是您,客人,您看起來也是善於發現歡樂的人,熱沃雖然隻是個小鎮子,但我敢說你會在這裏收獲到許多樂趣的。”
“承你吉言。”克雷頓戴上帽子,笑著朝他點頭示意。
小裴倫拿了兩把鑰匙給他:“上樓最靠後的那兩間房間還空著。”
“給新來的換個好房間吧,不然他們旁邊就住著猴子臉,那個傻逼就是個趾高氣揚的怪胎!”酒客中有一個人高嚷,引起一片雜亂的附和,但也有人麵容古怪,沉默不語。
“但我們這裏的房間不多,隻有那兩間還空著。”
盡管克雷頓不清楚猴子臉是誰,但顯然這個人不得人心。
他看著小裴倫,等待對方的解釋。
但裴倫還來不及說話,一陣響亮的鞋跟敲擊木板的聲音就從樓梯上一階階傳下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收了聲。
噠、噠、噠、噠、噠......
這聽起來像是高跟靴子會發出來的聲音。
克雷頓對這個聲音感到熟悉,因為高跟長靴是騎兵的製式裝備,這有助於將腳固定在馬鐙上。不過這幾年間騎兵的服飾被時尚界所青睞,一些年輕、熱愛花哨的紳士也願意在城市裏配上那麼一兩件展現自己的英武氣質。
不過眼下從樓梯上下來的這位可談不上英武。
這位紳士穿著極漂亮的藍色禮服,胸前是兩排亮閃閃的金扣子,袖口露出的一角顯示出裏麵還有一件高檔的羊毛內衣,腳下瞪著深褐色的鹿皮高跟靴,手上套著的是在燭光下散射出細膩如珍珠光線的絲綢白手套。
然而這光鮮亮麗的打扮遮掩不住他瘦削佝僂的身材,還有那醜陋可怖的臉。
這張臉的皮膚宛如燒傷痊愈,呈現出光滑的粉色,眼上沒有眉毛,栗色頭發倒是十分濃密,且短。但這點長處不足以解救他的外貌。他的鼻子生得低而塌,隻比骷髏高那麼點,露出兩個黑黝黝的空洞來。
克雷頓一看見這位紳士,便斷定他有著非同一般的報複心,還有無比頑強的意誌,可能父母還是某位遠近聞名的富豪。如果以上任何一條都不具備,那他便不足以應對世人的譏嘲和鏡子裏的自己。
這位紳士顯然至少具備強烈的報複心。